人物
时段
朝代
诗文库 正文
左奉直大夫秘阁向公行状 宋 · 王庭圭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一三、《卢溪文集》卷四七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外集卷八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后集卷七○、《翰苑新书》前集卷四八、《秘笈新书》卷八、《经义考》卷二一五、道光《永州府志》卷九
公讳子㦛,字宣卿,世为开封人
自四世祖文公相章圣皇帝,其后蕃衍,浸以盛大,世有闻人。
曾祖传正,故任国子博士、赠开府仪同三司太尉
祖绶,故任西京左藏库副使
父宗琦,故任大中大夫致仕,赠少师
妣夏侯氏,赠魏国夫人
所生母王氏,赠恭人
公自幼慷慨有大志,见诸老先生辄抵掌论世事,剧谈雄辩,常欲折其坐人,而诸老先生亦莫能与之争也。
盖其刚毅之气出于天性,以故与世多不谐,虽屡抑退而终不自悔也。
初入国子学,遇三舍法兴,累试入等,已校定当升补。
政和六年,再从伯永嘉郡王宗良遇郊祀恩,任公为登仕郎
七年,为华州司兵曹事。
宣和初,朝廷新复幽燕,其地经契丹之乱,馈饷不继,自涿至雄、霸,以县令丞部农夫挽中州粟实不毛之地,挽不如期者以误军期论。
先是,涿县累政以运夫亡逸失期,委印绂而去。
大漕陈公亨伯、吕公颐浩皆知公之材,以为涿县
既至,究知前弊,调役不均,乃以户口高下均定所役之数,众服其平允,使部伍相为保,无一人逸者。
以馈运不乏,循从事郎。
又以新迁到任,循儒林郎
少师以公在极边为忧,令丐罢。
涿以武臣为州,类出童贯门,恃势不法,公每以职事面争不少屈,颇恚恨。
逮公解去,沮格边赏,不为批书,公委之而去。
部使者适至,函令书印,驰介送公。
宣和六年宣教郎,为中山录事
七年,金人犯东京,朝廷以种师道宣抚京畿河北河东路,辟公为干办
靖康元年,渊圣皇帝覃恩转通直郎
六月丁少师忧。
少师晚年不乐处京师,市第于宛丘,未及徙居而少师捐馆。
是岁虏再犯京师明年大乱,公乃归陈。
建炎二年,虏侵陈、蔡,公之兄忠毅公先有德于蔡,蔡人借留于朝,而朝廷已别除人,就起复知陈州
至是虏人围陈,忠毅公誓以死守,先遣公走京师求援于留守宗泽
公见无出师意,急归,而城已破,忠毅公骂贼不屈,与诸弟三人皆死之,公亦丧其外姑与一男一女。
乃徒步间关,收歛兄弟遗骸而葬之,访寻骨肉之存者,携挟南渡,流寓江淮间,寻复除通判均州梗不能赴。
建炎三年江淮两浙制置使吕公素知其材,适真州经残破,官吏皆逃亡,召公语之曰:「此州非公莫能办」。
即以便宜委公摄真州事。
范琼溃将郭吉屯驻为奸利,屡欲叛去。
公方之任,舣舟城下,人无知者,公遣人呼皂吏问州治所,吏对以吉暴横必为乱,乞且寄治舟中为缓急计。
公叱之,驰马径造州宅,官吏稍集。
然百事废弛,财用乏绝,卒伍纵逸不复归营,公揭榜招之,得数百辈。
有司以无供给为忧,公谓真州平时富商大贾所聚,酒货最为繁夥,意务场瓦砾之下必有宿藏,令人斸之,人或窃笑,果得酒百馀斛,一郡以为神。
公乃张席为屋,高其直以沽,郡人累月不知酒味,来饮者如市,路傍始有醉人。
公又遣吏市曲米于他郡,益酝酿,课利益增羡,而发运、转运犹谓公弗戢私酝,公乃先治沿江二漕兵梢列肆私沽者,二漕虽愧恨而不敢复言。
公所至多忤监司者,皆此类也。
视事才几月而财用沛然,收贮官钱以千计,至七十万,不以一毫取于诸邑
向之郭吉者初畏公之威而不敢逞,至是见府藏充盈,辄萌异意,郡人咸知之,窜入他邑。
忽一日,吉与其二属擐甲胄张弓露刃直趋庭,公危坐厅事,敕候兵持剑立屏后,戒之曰:「闻呼即出」。
吉既至,公厉声逆谓之曰:「尔欲杀我,匹夫力耳,何用众为?
此颈吾自断之」。
呼候兵出授剑,吉气沮错愕,急抱持剑者曰:「初无是心,特耀兵以娱公耳」。
公曰:「一州人皆知尔欲杀太守,今独有持吾檄以耀兵为解,招回散亡百姓。
不然,恐尔头颅亦不能保矣」。
吉逊谢,即用公言,乞檄以去。
事定,朝论伟之。
会驾幸镇江,公以邻郡守臣当赴行在所奏事,吕公因荐公,赐对劳问甚久,将欲大用,未果,宠以直秘阁还郡,且令郭吉隶杜充,命公带淮南东路兵马都监、管内安抚。
冬十一月,虏复南来,建康失守,公退保沙南,以虏檄缴奏,召令赴行在所奏事。
未到,有旨谓公与其馀守臣弃城事体不同,降一官,与知州差遣建炎四年三月也。
即以公知江阴军,专一主管水军防托事。
公从驾还,过明州,金人初退,郡方阙守,即改知州
明年,兼管内安抚使
公自遭宛丘家祸,忠毅公有子沈为给事胡公安国婿,从寓湖南,不知存亡,丐守道州
从之,兼湖东兵马都监、节制管内军马。
公从兄子諲方帅潭,待次间欲往依焉,闻曹友、孔彦舟相继以长沙叛,李成群盗跨江西数郡为乱。
绍兴元年春丞相朱公以都督恭行天讨,檄公权督府参议官
时洪久阙帅,丞相以公兼摄之。
张俊招讨使吕丞相节制,戍鄱阳,至是辄擅徙豫章
豫章新遭金人蹂践,仓庾府库一空,而军号数十万,支用不赀,漕司皆被事委去,悉以属公。
公会僚属议所以应办,皆欲下诸邑科敛于民,公曰:「大军压境,张喙待食,诸邑能指期集耶」?
因访得负郭大姓平时兼并,积而不散者,呼而谕之曰:「汝家所蓄,贼至能保乎?
今官军至,贼不能犯,公私皆赖焉。
汝能辍不可守之财,以贷于官,期两月执券取偿,一毫不汝欺也」。
大姓欣然从之。
又有巨商为金人所害,其妻失所,昔时驵侩受其货者咸讳匿之,公究得其实,悉以归媪,媪拜谢,愿分助县官
旬日间不扰其民而军须顿足。
既至,公告之曰:「吾州井邑丘墟,戍兵朝入则居民夕避,无市肆则卒伍亦无聊,城东有浮屠屋数处,兼废屋数百区,可以驻师。
公能戢士伍,我当招集市区与相交易,军民两便」。
大怒,剡牍于朝,以公沮军不能入城,亦不用公言而径自入城矣。
朝廷察知俊之言不然,而公敢抗之,两置勿问。
未几军士所处不便,卒如公言徙于城东。
丞相奏公即真,适朝廷已除授,不报,以赏转奉议郎
冬十月,公之道州
湖东自经李成、孔彦舟焚劫,独界于二广偶得免,一时号为全盛
两转运、刑狱、盐香使皆聚此州,道实小州,不能堪。
公始革去仓廪受纳积弊,罢曲引、醋息、牛税等钱,以宽民力,尽收禁军之遣令在诸司当直者。
提刑周随亨江华县治,别募兵四百,所支给一取足于江华
公以状乞移按他郡,罢募兵,拨还侵用诸司镪谷,提刑颇怨憾。
提盐薛公度先欲于本州置司,公力陈其不便,争止之。
公罢博易场监官,以冗费扰民,而公度坚俾复之,不从,故部使者皆切齿恶其与己敌。
既而兵至安仁,劫帅入其营,纵兵四掠,势逼道州
众咸欲远避,公曰:「守臣出境,则境内先自乱,不如申朝廷宣抚司,移治锦田寨」。
百姓从之,皆获免,兵至,卒无所得。
贼虽以偏裨之礼奉帅于道州,而实不逊也。
会朝廷有旨令行在所,久之乃解去,帅亦得自便。
提刑提举挟前憾,共劾公逼逐监司,又诬奏公激李成军变,降一官,落职放罢。
是时胡公安国自湖东赴西掖讲筵之召,目睹其事,以书抵时宰讼公之冤,反覆甚明,终不能用。
公知道之不可行也,胡公亦自琐闱出,乃相从隐居衡岳山中读书,授《左氏春秋》学。
贫甚,始丐奉祠主管台州崇道观
四年,叙转右承议郎
五年,以祀明堂恩复直秘阁
右相张公浚以都督平湖寇,荐公守衡州
是岁大旱,米斛万五千钱,公分遣使臣赍金籴于邻州之丰稔者,计本直与道路之费,量其价列粜于通衢,每升为钱六十,饥民骤得贱米,所活不可胜计。
提刑司奸吏董瑜湖南大蠹,人莫能讦,公捕鞫得其赃,流之岭南,湘人欣快。
以故诸司皆不悦,谋欲去之。
公亦自知不得行其志,丐罢,而报未下,诸司帅臣共劾公数事,皆出于诬也。
六年正月,复拜宫祠,士民相与群聚击鼓于提刑司,愿举留,鼓为之裂。
提刑惶惧,夜半登舟出巡以避之。
逮公戒涂日,阖城遮拥哭泣,声闻数里,非若近世风俗为文具备礼而已。
始知古之良吏所谓攀辕卧辙者不然,亦近世所未有也。
公既行,得报落职罢宫观,用诸司诬奏也。
是年转右朝奉郎八年右朝散郎
公衔冤自讼,久不获伸。
至于始被旨差官体究元按发五事,并无一实,御史亦上章极论公刚直明敏,不畏强禦,奉法守正,不容于监司,内外朋比而攻之,奉圣旨与改正。
寻复直秘阁提点荆湖北路刑狱。
衡人思之,绘公像建祠于东城青草寺。
侍郎胡公寅为记,镌石于傍,并刻御史章于碑阴,至今焉。
皆公出后所立,非有使之者。
十年,赴湖北,先声入境,时奸吏望风解印绶者数十人。
湖北营田旧以抑配百姓,人不聊生,有破产不能偿者,日号诉于马前。
公为询究其便利可行者,使遵守之,罢一切抑配者,远近鼓舞。
岳飞以两镇节度使相兼营田大使,无敢忤其意者,至是亦喜以为当然。
公按部所至,立大榜于前,云「久负抑屈,州县不理者立其下」,于是积年无告之冤,咸得伸雪。
总领曾慥薛弼素不悦于公,以职事诬奏,而方为左司,表里附会,公遂放罢,乃具奏陈,而都司再行批拟,又特落职。
复归衡岳之下,与侍郎胡公寅、谏院韩公璜为方外之游,不复有仕进意。
十一年,以贫甚请祠禄
自是十九年间四领宫祠
十二年,转右奉朝大夫
十四年,刘昉帅潭,秦桧方用事,欲罗织士夫之之不附者以进身。
偶富人诉公弟子率由事,遂曲致其词,并及于公,坐此贬三官,迁居衡阳之伊山,乃晋桓伊书堂故基。
结茅以处,手抄诸书,尤喜观《鲁论》,取诸家之书编为《集义》,以己见系于后,今行于世。
胡公明仲尝过山,名其所居曰「有裕堂」,仍为之记。
十七年叙复右朝奉大夫十九年右朝散大夫二十三年右朝请大夫
秦氏久专国柄,放逐善类,无复还期。
死,公方辩湖北之罢、潭州之劾,久抑不伸,朝廷知其冤,悉从改正。
二十八年冬,复起知道州,父老儿童走迎境上,咸喜曰:「我旧使君也」。
到任半年,复旧职,改知广州主管广南东路经略安抚司公事、马步都总管
未抵治所,而御史复弹公,乞落所复职罢免,公归旧隐,始筑第于衡阳之湖东三十里徙居焉。
三十一年再请祠,三十二年右奉直大夫,除江南东路转运副使
时淮上方用兵,隆兴元年以馈饷功,复职名,继兼江淮都督府随军转运副使
夏四月都督张魏公出师破灵璧虹县,下符离,势如破竹。
大将失律,不能深入,魏公驻维扬。
公乞还司,因得病丐解职,言者以为避事,二年春奉祠
病再作,戒子侄函上纳禄之请,无与小人藉口。
乾道元年守本官致仕。
八月朔丁丑,命道士建醮,公精爽不乱,醮罢,熟寐如平常,遂不起,实初二日也,享年六十有九。
公娶毕氏,儒林郎瑗之女,先公三十五年卒,累赠恭人
男二人:浣,见任右奉议郎,前知潭州安化县,以公病乞侍养。
泶,方五岁。
女三人:长适右奉议郎、新广南西路转运司主管文字范揆辰,次适右奉议郎荆湖南路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黄谈,幼适将仕郎新定柳州司理参军侯宦。
孙男五人,士克、士允、士、士光、士元,皆未仕。
孙女四人,长适左迪功郎、新临江军司户参军宋刚仲,馀尚幼。
宛丘之祸,宗绪飘零,公招集兄弟之子与同席饮食,教抚如己出而无择焉。
公买田业分给之,推其子已授官与其犹子沄,请于朝,特旨从之。
立其兄儒林公之后而官其子濯。
忠毅洎武功有子曰法、曰沈,皆不乐从宦,乃各官其一孙,曰士永、士行。
其笃于宗族,出于诚心,世所稀有也。
捐馆之日,一子五孙皆白丁,人谓公其必有大于后乎!
平生好论人物,无所忌讳,闻者颇骇,而后卒如其
尝与胡文定公当世士,文定颇称秦桧靖康时事,公曰:「与同时被执军前,鲜有生也,独数年之后尽室航海以归,非大奸能若是乎」?
文定既殁,奸邪日著,文定之子明仲与公追复前说,曰:「昔侍先君子能预察奸邪如公言者,才一二人耳」。
深服公远识。
公初以直道不容,于是晚年公议方出,圣恩尽与改正。
将漕江右,从张魏公转饷征虏,几时趋功名之会,不幸魏公遭谗,而公亦以病去,岂非命欤!
其孤以乾道元年十月甲寅葬公于衡阳县义乡高塘之原,自洪州西山恭人毕氏之柩而合葬焉。
某从公游仅四十年,所得皆事实,故录以为行状,以候世之君子鸿文大笔叙而铭之。
四塞论上 南宋 · 周南
 出处:全宋文卷六六九五、《山房集》卷四、《南宋文录录》卷一九
长安,四塞之地也。
盖自山东而入,则有函谷限其前(今陕州潼关是也。),梁楚之锐锋不能遽前也;
自襄邓而进,则有武关制其旁(今邓州县故武关。),襄汉唐邓之游兵不能乘隙也;
西有大散以制秦陇之窥伺,北有萧关以当匈奴之侵轶。
屏翳蔽遮,牢密周固,若四塞然。
函谷地高而又险,其于四塞之尤为重。
虽然,函崤则天下之险固,而洛阳则又天下之咽喉也。
秦谓之三川,汉谓之河南,唐谓之东都。
洛阳而为藩篱,则函谷可以立。
不幸强者据三川之路,塞成皋之险,距飞狐之口,杜大行之道,使天下之兵三面不能相救,则函崤虽未下,而关中孤矣。
昔秦居关中洛阳三川守,尝聚重兵。
汉都长安,而荥阳成皋、巩洛皆为重地。
高祖虽屡败,不去京巩。
七国之变,亚父疾走蓝田,抵洛阳
盖有洛西而后有咸阳,此天下之大势。
禄山反书既闻,明皇始以封常清乘驿诣东京募兵,得六万人,断河阳之桥,为守禦之备河阳孟州。)
是时崔无诐荥阳荥阳郑州虎牢也。),士卒乘城者闻鼓角声自坠。
常清所募白徒亦弃陕地,欲以溃军退守关门,而失潼关(即函谷也。)
盖汉守河南则长安固,唐轻陕洛则关中危。
唇亡则齿寒,何独汉事哉!
楚之城也,陈之守江也,剑阁也,委弃四隅,孤独而守门户。
户庭之外,寇来偪人,如之何而可哉?
馆职策一道 北宋 · 李昭玘
 出处:全宋文卷二六○六、《乐静集》卷二七
问:传曰:秦失之彊,周失之弱。
昔周公治鲁,亲亲而尊尊,至其后世有寖微之忧;
太公治齐,举贤而上功,而其末流亦有争夺之祸。
夫亲亲而尊尊,举贤而上功,三代之所共也,而齐鲁行之,皆不免于衰乱,其故何与?
国家承平百年,六圣相授,为治不同,同归于仁。
今朝廷欲师仁祖之忠厚,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,或至于偷;
欲法神考之励精,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,流入于刻。
夫使忠厚而不媮,励精而不刻,亦必有道矣。
昔汉文宽仁长者,至于朝廷之间,耻言人过,而不闻其有怠废不举之病;
宣帝总核名实,至于文理之士,咸精其能,而不闻其有督责过甚之失。
何修何营,可以及此?
愿深明所以然之故,而条具所当行之事,悉著于篇,以备采择。
对:百王有可变之道,而天下无不弊之法;
古今无一定之时,而圣人有应变之术。
由道而言之,尧舜相授一道也。
由事而言之,夏之政忠,其失也小人以鬼;
商之政质,其失也小人以野;
周之政文,其失也小人以僿。
圣人不恃其事之不能弊,而必欲强天下之所厌,而病人之所不能从,所恃者吾善救之而已。
今夫水之为物也湿,其胜则息火;
火之为物也燥,其胜则息水。
二者其势不相逮也,有智者焉,火在上,水在下,鼎鬲在其间,而五味以和,此无他,善调一故也。
为天下者能知其善调一之术,时有损益而斟酌之,至于无偏弊不举之明,则古今一理也,万世之道也,又何窃窃然忧天下之不治哉!
秦人据崤函之险,拥甲兵之富,磨牙摇毒,并吞六国。
及其弊也,闾巷匹夫皆攘臂相与,起而亡秦,德不足故也。
周人为千八百之国,分民割地,使世为藩屏,一之以礼乐法度,时之以朝觐会同,上下之势如臂使指,如手足之捍头目
及其弊也,征伐号令不出于天子,齐桓、晋文扶尊周之名,终无以兴王室,威不足故也。
要之,德非乱天下之术,威非亡国之具,特用之有善与不善耳。
亲亲尊尊仁也,仁之效缓而不切,故周公期年报政,而其势不能使人无怠惰寖微之忧。
举贤尚功义也,义之效太明而速,故太公五月报政,而其势不能使人无急迫必争之祸。
故仁而不义,则失之纵;
义而不仁,则失之忍。
齐鲁亲亲尊尊、举贤尚功与三代同,而受患与圣人异,无以救之故也。
艺祖以武定天下,太宗、真宗以文致太平。
仁庙慈爱天下,躬履纯俭,思与天下之民安宁涵养于仁寿之域,政令简易,刑轻赋薄。
四夷之未服,赦而不诛;
大臣之有过,贷而不治。
恩被四海,泽及草木,而匹夫无失职之怨,常使舒迟乐易于法度之外,而不相促迫。
百官有司不能体上之美意,至于弊玩苟简,相与窃其温厚长者之名,而从容于自养之地。
此上非不勤笃,而从事者已甚也。
神宗以英睿之质,奋乾刚之断,一新天下因循不改之弊,理财治兵,训官造士,赏功不疑,罚罪无赦,谨簿书,督期会。
奉法之吏昼则计功,夜则思过,奔走竭蹶,各尽其力,而不敢告劳于上。
监司守令幸于见知,诃及细微,责任不量力,以苛为明。
锲薄之风,靡靡驰竞,而终无以成忠厚之俗。
此上非不和易,而行法者过也。
昔演门以亲死者,以善毁爵为上卿,其后党人以毁死过半,察其矜名趋利之心,则去本益远矣。
夫明王操厉世磨钝之具,以作成天下之材,与之同心均力,兴起万事,昭功业于后世,其志之所向亦已勤矣;
奈何官人百吏,不推明德意以应上之所期,悻悻然幸于为己,以败上之法度,亦是有罪焉耳。
夫行百步不至则止,行五十步中道而止,卒至于箕踞偃卧而不进,志怠故也。
一棋既胜,而复棋者愈善,卒至于智虑抢攘而后已,其数迫故也。
堕者犹可以牵一臂而起之,迫者斥于无事而已矣。
如此,则小才浅智常汲汲于日月之不足,聪明之士不敢削于绳墨之馀,两得之矣。
文帝之初,天下既定,出于兵革诛歛之用,与民休戚。
感一妇人之言去肉刑,爱十家之产罢露台,此仁人也。
吴王不朝,锡之几杖,疑失之宽。
宣帝先法律而后《诗》、《书》,重赏罚而轻德教,此霸道也。
盖宽饶、杨恽一有过失,诛之无赦,疑失之猛。
若夫驰射之上林,欲亲罚匈奴,虽宽大长者,而有不怒之威;
思与良二千石共理,使民无嗟息,虽总核名实,而有不言之忧。
虽然,道将行也,非人主所独能为,其臣亦有以与之也。
贾谊太息流涕,欲以法制诏诸侯、明礼义、齐风俗,所以略施其说;
黄霸行循良之政,而人服恺悌。
此文、宣之世所以不至于怠惰督察之过者,公卿大夫相与明其美意而笃行之故也。
尝观天之道,阳主仁,阴主义,仁善生养,义善制割,阳常主进,阴常主退,处于无用之地。
观人之道,父主义,母主慈,义则敬而尊之,慈则爱而亲之。
由是推之,治天下之道,不幸过而失之猛,宁失之宽。
故秦人之攻战,不足于周人之德泽;
齐人之强富,不足于鲁人之礼义;
汉宣之厉精,不及于文景之恭俭。
盖可恃者德本也,可存者厚道也。
楚人有疑狱,三年不决,问诸大夫,半以为是,半以为非。
或曰:陶朱公布衣而富,必有奇智,使人问焉。
朱公曰:臣不知治狱。
家有二璧焉,一者千金,一者五百金,其径相若也,泽相若也,色相若也。
侧而视之。
其倍二寸,此所以为千金也。
主上仁孝,母后慈爱,内之公卿大夫,外之守令监司,寝掊剋之风,布宽大之泽,百姓安生业,四夷不内扰,年谷顺成,财用不匮,大数已得之矣。
然法之所未善者,行之以仁祖之意则不刻;
意之所已降者,约之神考之法则不偷。
此三代救弊之道也。
其或天下之事与天下之政令,出于议论之不同,利害之不一,其意犹未敢出法之外者,假之可也。
子贱单父宰,请善书二人,君与之。
单父,则使书,子贱从旁而引其肘,书丑则怒,书好则复引之。
二人辞,以告鲁君,君即以单父子贱,而单父大治。
由此观之,法终不可以纯任,必有美意以作之,又何拘焉。
若夫当行之道,庙堂讲之已熟,姑发其大略云。
论治道人材疏 宋 · 郑刚中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八九一、《北山文集》卷一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四八、《金华文徵》卷一四
臣闻人主未尝不欲求言,尝患言之难听;
论事者未尝不欲言之行,尝患言之难入。
汉文帝张释之曰:「卑之,毋甚高论,令今可行也」。
后世学者多指以过文帝,谓其不能抗志远大,而限言者以卑少也。
呜呼!
甚高之论,讵可听哉?
大不观时,小不揆事,辩博之说纵之于三皇五帝之上,而济用之实常若玉卮之无当,是果何益?
文帝释之,未为过也。
虽然,文帝何不要释之以至当之论,而雅意欲其卑乎?
此诚为过。
夫高之与卑,不相侔矣。
高虽不可纵,卑固不可溺。
天下之理,一溺于卑,则事功衰靡,流弊不胜言,其失视甚高论者犹不啻也。
人主之听言,人臣之论事,使其上不纵为甚高,下不溺于太卑,常守至当之论,以一天下之趋向,则亦何患乎言之难听难入哉?
故臣常谓,论治道必归于平,论人材必归于恕
论治道归于平者,非谓见小利、忘远害也。
见小利、忘远害,则陋而已矣。
今恐务虚名者不得成,贪奇功者多后患,与其相夸以所难,相靡而无实,曷若因时顺势,相与守吾行之道
敦本节用,修礼正名,未起者加工,未备者加饬,常使上正而下自服,内治而外自宾,如是则所以求治道者不其平乎?
至若废纪纲而不修,荡名节而不励,谓为远而不肯行,谓为重而不复举,兹又人君之所宜勉也。
论人材归于恕者,非谓以小人间君子也。
以小人间君子,则杂而已矣。
今恐皋、夔不可以世有,稷、契不可以辈得,与其舍近慕远,异世而须才,曷若磨砻砥砺,观其心术之邪正?
苟不至畔道而害治,则自可量才而使,因能而任。
常使效知无不及之事,陈力无不胜之诛,如是则所以待人材者,不其乎?
至若倚忠为奸,盗名欺世,无能为而可以害吾之有为,托能言而有以摇吾之国是者,兹又人君之所当去也。
论治归于平,论人材归于恕,此所谓至当之论,可以一天下之趋向者。
惜乎,文帝独不以是而要释之耶!
恭惟陛下体乾坤覆载之德,廓山薮包含之量,谓祖宗率皆疏通耳目,容纳台谏,故即位以来,加惠言事之官。
虽众智毕陈,未必有裨于万一;
而开怀屈意,舜、禹不能过。
持此以济中兴之业,固有馀裕。
臣以愚贱之资,误蒙器使,未知所以报厚恩者。
然考之历古,其能随事启沃、开陈主意者,固自有数。
馀非高而诞谩,适足以起世主之疑,则卑而浅陋,不足以广上之心志,故其说常龃龉而不合。
区区浅陋之愚,尚庶几于犬马之自竭,乞怜而赦之。
四谏议和疏 宋 · 郑刚中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八九二、《北山文集》卷一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八九
臣累具奏禀讲和事,惟在审处中道,可行。
陛下亦颇采纳其说,谓北使今已在馆,足可商议,臣不胜幸甚。
今者如闻虏书缄藏,未肯分付,意欲陛下实行臣事之礼,拜而奉之,臣实骇惧。
且今日之事,或从或违,各有大害。
惟于从违之间,求得中道,乃可施行,然而不可急也。
臣冒死毕其说,惟陛下留神省察。
臣闻齐、楚交善之国也,秦欲伐楚,先使张仪绐楚,约献商于之地六百里,使之绝齐。
王大悦,群臣毕贺,独陈轸不贺。
楚王曰:「不烦一兵,不伤一人,得地六百里,子独不贺,何也」?
对曰:「臣见商于之地不可得,而患必至矣。
且先出地,后绝齐,秦计必勿为也;
先绝齐,后责地,必受欺于张仪矣」。
楚王不听,使勇士齐王,绝之;
使将军受地于秦。
张仪指谓楚使曰:「从某至某,六里」。
楚之君臣始大悔。
今日讲和之事,臣窃谓类此而又甚焉者。
夫不因谋虑,不劳师旅,而虏欲复故地,还梓宫,归母兄,反宗族,是其所以许我者,何止商于六百里耶?
秦欲使楚绝齐,虏欲使我受诏。
使楚绝齐,不过孤其旁援而已;
使我受诏,是欲伐吾之本根也。
堕其计而孤旁援,为祸犹浅;
堕其计而伐本根,祸无乃深乎!
此不可不察也。
虽然,用陈轸之计,则必使秦先出地,后绝齐,然而秦不肯也;
今使虏复故地、还梓宫、归母兄、反宗族而后奉诏,则虏亦不肯矣。
恐后责地,受张仪之欺,则我岂不忧后求五事,为虏所绐乎?
道理分明如此,则讲和之事,自当绝之。
然而上之百执,下之国人,皆纡回曲折,共为陛下图善后之策,而不欲绝之者,古语有云:「利则行之,害则舍之,疑则少尝之」。
今日之事,正以为疑也。
陛下孝友之性动天地而感金石,酿酒奉觞,日欲上长乐之寿。
故臣子亦不敢专言其害,止欲陛下以为疑而少尝之尔。
何则?
虏见吾今日朝廷气力稍强,号令渐一;
以地势言之,则又据长江而壅襄汉,彼与其涉远劳师而容有后害,曷若设谋用计而制其十全?
此其智虑不浅。
然万有一焉者,彼或戎狄相攻,族类内溃,欲有中原而患力之不足,欲平故怨而念恩之无从,则革意回心,事有不可知者,此正疑则少尝之之时也。
少尝之之道当如何?
亦曰推我诚心,领其善意。
汝封一函纸来,吾谨待尔使,钦听尔言,可从则致礼以答之,不则修辞以谢之。
执纪纲,存大体,如是乃可。
今虏使就馆踰数日,必欲屈陛下为自古帝王所不行之礼,此岂谓之讲和哉?
是其心非但欲使楚骂齐而自绝也。
然亦犹痴贾操奇货于,知人欲之,则予价愈多而愈不肯售。
愿陛下少回天意,更赐从容,命大臣于从违两者之间,求一行之道,与北使再三商量,庶几协济讲和之议。
陛下不可专见可从之利而忘其害。
事苟失策,非但楚受六百里之欺,为天下后世笑而已,几微之祸,有不可测者。
仰惟哀怜臣子之心而俯听之,臣不胜恳祈之切。
杂说(九) 北宋 · 黄裳
 出处:全宋文卷二二五九、《演山集》卷五五
饮食所以养人,而养之过卒以害人而已。
是故君子养德则慎言语,养体则节饮食。
观《易》之《颐》而放《周官》之食医,非敢肆也。
凡齐则放食医之所视,凡和则放食医之所多,凡会膳食则放食医之所宜。
盖谓五行之用不能相无,五行之气不能无过不及。
天有四时,人有五脏六腑。
温凉之气,阴阳之中;
寒热之气,阴阳之盛。
万物得温而生育,得暑而长大,得凉而收敛,得寒而坚实。
一气不备,则物受其病焉,五脏亦然。
四齐相废,则或养其一脏而遗其四,养其一腑而遗其五。
热胜而病阴,寒胜而病阳。
夫饮养阳气则宜以温,食养阴气则宜以寒,固其理也。
彼务惬适,苟从其私,不知其实害之,不亦贱乎!
春能发散而收不及焉,夏能解缓而坚不及焉,秋之气收敛而不及散,冬之气坚而不及耎。
在人内有腑脏,外有骨肉筋脉,感其时气,无不然者。
一时之气有所不及,先王则过于一味以救之。
是故春多酸,收发散也;
夏多苦,坚解缓也;
秋多辛,散收敛也;
冬多咸,耎坚也。
四味一多,虑其不通焉,滑所以调之;
虑其不和焉,甘所以调之。
甘之在内则养脾,在外则养肉。
盖于食医则养脾,于疡医则养肉。
五行无土不可,四味无甘不可,此甘之所以调欤!
窍者气之所由以通者也,窍不利则气穷焉,此滑之所以调欤!
或言四时之气各欲其强,春欲木强,夏欲火强,秋欲金强,冬欲水强。
其势少弱则他气乘之矣,木为火所乘,则夏令以行;
为金所乘,则秋令以行;
为水所乘,则冬令以行。
春之正气不获以为生焉,五行之病也。
先王以为五行之于四时如此,则万物之所患;
五行之于五脏如此,则一身之所患。
然则五脏之于四时,可不以时致其强哉?
是故食医之和,春多酸,则助木而强之,庖人致其所制者为之使焉,故膳膏香,益木之强耳。
夏多苦,所以助火而强之,庖人致其所制者为之使焉,故膳膏臊,益火之强耳。
秋多辛,其膳膏腥;
冬多咸,其膳膏膻。
运四味之所养,分于四脏者,脾之为物也;
载四行之所用,均于四时者,土之为物也。
是故脾,土属也;
甘,土味也。
寓于四味而调之,所以强土养脾,而后脾能运是四味以行焉。
然则五味之用不亦大乎?
四齐所视,不失其时矣;
四和所多,不失其节矣。
牛羊豕犬雁鱼,天产也,以为膳者也,养人之精。
黍稷菰,地产也,以为食者也,养人之形。
精不足于养则气衰,形不足于养则气殆。
然则膳食之养不可相废,膳食之宜不可相失。
食医则又会其所宜,致其所养。
所宜或失焉,则其所养适足以害之耳。
是故会牛以,会羊以,会豕以稷,会犬以,会雁以,会鱼以菰。
天产阳也,有以宜阴;
地产阴也,有以宜阳
是故天产足以养精,为气之母;
地产足以养形,为气之宅。
凡王之馈,食用六谷,膳用六牲,饮用六清,羞用百有二十品,珍用八物,酱用百有二十瓮,养王之欲,可谓备矣。
无礼以节之,溺志于嗜欲,作阴德以为淫邪,作阳德以为倦怠,以物累其形,以形累其心,以心累其德,则天下致养于王者,适足以累之,王何以治野人邪?
凡齐所视,凡和所多,凡会所宜,节王之欲,可谓备矣。
是故王心常清,不为物所淫;
王体常宁,不为物所伤,然后能以礼义养人之欲焉。
所谓君子者,其智足以君国,其仁足以子民,劳心治人,以报野人之所养者也。
观王之所养,则乌可不为已者以制其欲哉?
大者未离乎形者也。
大而化之,因形移易,能大能小,能常能变,天地日月,四时鬼神,欲与之合而不可得也。
是故万物睹,则言圣人者以其能天能地,能阴能阳而言之;
知进退存亡,则言圣人者以其能伸能缩,能隐能显而言之。
尧、舜、禹,君臣也,而并;
文、武、周公,父子也,而处。
九二利见九五之大人,九五利见九二之大人,君臣而并,父子而处者也。
道无为也,故能鼓万物;
道无名也,故能命万物。
能鼓万物,故有富有之业,日盛之德,成象之乾,效法之坤,知来之占,通变之事,不测之神;
能命万物,故大业自其富有而谓之,盛德自其日新而谓之,《易》自其生生而谓之,乾自其成象而谓之,坤自其效法而谓之,占自其极数而谓之,事自其通变而谓之,神自其不测而谓之。
富有之谓大业,通变之谓事,则皆显诸仁之类,神也妙此而已。
道无不为也,故能鼓万物;
道无为也,故能不与圣人同忧。
天法道,故有所成;
地法天,故有所形;
人法地,故有所制。
乾以造始而成象,坤以代终而效法。
先行君子之言,而后从之,诚服君子者也。
子贡有言矣,未必有德,则有愧乎君子矣。
圣人欲其从君子也,且见君子之言皆有实用,非苟言也,所以救子贡之弊。
其言也无德,其从君子也无至诚之心,是则子贡之弊欤!
四时之运,万物之化,无则则失节,无仪则失文。
四时万物,未有无仪则者。
使之不乱且亡,则在乎圣人成能而已。
先王之时,《由庚》,万物得由其道,《崇丘》,万物得极其高大;
《由仪》,万物之生,各得其宜,岂一日而致哉!
《天保》以上治内,《采薇》以下治外。
有礼以致中,有乐以致和。
中以裁成,和以辅相,然后三者之诗作矣。
仪则道理以为文者也,庚则道理以为则者也。
一阳之气妊于壬,始于亥,彻于癸,生于子,长于甲,达于乙,盛于丙,阳之用事至此极矣。
长极则成,盛极则衰,盈极则消,生极则敛。
无衰无杀,无消无敛,则夫化生之道,几乎熄矣。
是故一阴之生,至丁而复阳成,则四时用事,左阳也,所以助杀。
阴作成物,至己而成焉,则阳既事矣,故至庚而更之。
更则不拘,续则不穷,万物由是芸芸而作,寂寂而复。
故者将新,因者斯革,是故以辛承庚,则有更新之意;
以壬承辛,则有复始之意。
往来出入,不可穷尽。
夫是之谓万物得由其道。
扬子曰:「庚断甲,义断仁。
夫春无秋不能成物,仁无义不能立道,木无金不能制器」。
《素问》曰:「水火者阴阳之證兆,金木者生成之终始」。
盖有金为之终,则有木为之始。
终始之相因,犹东西之不可相无也。
然则庚之为天则也至矣。
物之去来,或者穷之,则其势不能为高,其体不能为大。
《崇丘》言地之聚而高者也,又有中焉。
由庚之后,万物藏于冥,舍于罔,然后长于甲,盛于丙,以至戊己而成就焉,斯有聚而高之意。
高大之物,高者由庚而能下,大者由庚而能小。
作者无妄,行者无过,斯有高而中之意。
然而高大之极,岂可乱哉?
由庚则通,由仪则和,形色有类,名分有等,高下异势,小大定位,禽兽有群,草木有立,相应有声,相求有气,飞者翔,潜者跃,夫是之谓万物之生,各得其宜。
《易》曰:「乾道变化,各正性命。
保合太和,乃利贞」。
乾道之于四时,自甲而化生,由庚而变入。
天地之自然,万物循理而来,循理而往。
性无不善,万物无暴;
命无不幸,万物无怨。
是故太和将殆,乾道保之;
太和将乖,乾道合之。
然后性之用足以致利,情之体足以致贞。
《庄子》曰:「形体保神,各有仪则谓之性」。
岂非由庚而有则,由仪而有文欤!
是故《崇丘》之比以其高大而中,《由仪》之赋以其顺利而文。
先王之世事与理协,声与政通,《崇丘》之比,《由仪》之赋,未尝废也。
尝谓阴阳者五行之道理,五行者阴阳之数器。
其支为辰,其干为日,在天为五气而有寒暑燥湿风,在地为五行而有金木水火土,在人为五性,在物为五类,以至五脏之动,五志之盛衰,五声五色之兆数之所授,不可逃也。
然而五行之逆顺,四时之邪正,万物之得失,报乎人道而已。
文、武之治群臣,宴嘉宾、朋友、兄弟、故旧,师役兼劳之中,恩之有仁,利之有义,待之有礼,结之有信,仁不偏爱,义不偏物,乐在得贤而与之。
《南陔》之孝,《白华》之廉,视仪而动,遍为尔德,故虽《鱼丽》之盛,《华》之丰,特富于物已,未足以报先王也。
乃言阴阳万物得其道理,然后其报至焉。
天下之众,五志不相伤,五内不相弊,五声以和,五色以正,五类五宜,不耗而育,协应先王之五性,顾不美哉!
厉王之乱,不明先王内外之政,天患在性,万物鄙滞,而《由仪》之诗废;
春令在,天地不革,而《由庚》之诗废。
天时人事,静不在道,动不在理,诸夏衰,礼义熄,然后四夷之无礼义得以胜之。
犹幸宣王之知务,任贤使能,山甫得以仪则推而行之,天下受其矣。
故其诗曰:「天生蒸民,有物有则」。
又曰:「柔嘉维则,令仪令色」。
上以相天,下以成物,此中兴之也。
方先王之盛时,《由庚》之诗在《南山有台》之后,以示得贤,然后万物得由其焉。
及其乱也,《南有嘉鱼》则后乎《由庚》,《南山有台》则后乎《崇丘》。
然则厉王之世,阴阳不正,万物失其道理,岂非后贤至于此哉!
乐于独而不乐于与人,乐于少而不乐于与众,非好乐之甚者。
乐之实根于人心,本于人性,其来久矣。
古人之心与性无以异于今人,何独至于今乐而疑之哉?
古之民仰足以事父母,而无不相见之忧,则仁之性遂矣;
旁足以友于兄弟,俯足以养妻子,而无离散之厄,则义之性遂矣。
孟子曰:「仁之实,事亲是也;
义之实,从兄是也」;
「礼之实,节文斯二者是也;
乐之实,乐斯二者」是也。
先王之乐,岂固有他哉?
文采节奏,教民乐斯二者而已矣。
孟子曰:「乐民之乐,民亦乐其乐」。
与少乐乐王,固知其非与人乐。
乐王固知其是,而王乐于少而不乐与人者,特其私徇安佚为之蔽耳。
孟子所以为王陈民之忧喜,而告之鼓乐田猎,与民同乐,则王乐于独少则亡。
《书》曰:「有一于此,未或不亡」。
以其禽荒嗜音,不与民同乐而已。
王者之,固非迂远而难为也,使民闻其声音,见其田猎,举欣欣然有喜色,而相告曰:「吾王庶几无疾病与,何以能鼓乐也」?
「何以能田猎也」?
则王之道存焉。
使民仰足以事父母,而无不相见之忧,旁足以友于兄弟,俯足以养妻子,而无离散之厄。
遂其仁义之实,则古乐之道存焉。
仁者求己之尽,故能以大事小;
智者度己之尽,故能以小事大。
仁者有道,故以大事小者,乐天者也;
智者有命,故以小事大者,畏天者也。
不以物累我,不以我累,所谓有道也,非仁莫能得之。
不以物累我,而物忘,故无求;
不以我累,而我忘,故无对。
两忘之中,兼爱无心,是故天下虽欲忘我而不可得也。
其无求也,民自归之,《书》曰:「非商求于下民,惟民归于一德」。
其无对也,民自服之,《诗》曰:「商之孙子,其丽不亿。
上帝既命,侯于周服」。
是所以保天下。
分有贵贱,时有穷达,不以卑犯尊,不以弱胜强,所谓有命也,非智莫能及之。
在上则畏天之威,在我则强于为善,是所以保其国。
以卑陵尊则犯天之威,以弱胜强则犯人之威,未有能保其国者也。
王好勇也,孟子不辟之以仁,则曰「王请大之」而已。
王好货也,孟子不辟之以义;
王好色也,孟子不辟之以德;
王好今乐也,孟子不辟之以古乐,则曰「与百姓同之」而已。
勇也,利也,色也,声也,四者人情之所同好。
为政之,本其情而为之,斯善为政者也。
而人情之所同者,今王之所独。
孟子解其所独之蔽,而同之于天下。
上不逆王之情,则可以售吾之言;
下不违民之情,则可以善王之政,两得之矣。
于勇也,大之则仁在其中焉;
于色也,与百姓同之,则德在其中焉;
于货也,与百姓同之,则义在其中焉;
于今乐也,与百姓同之,则古乐之用在其中焉,旨深哉!
上河北守禦十三策庆历四年六月1044年 北宋 · 富弼
 出处:全宋文卷六○二 创作地点:河南省开封市
臣伏以北狄自古为中国患,黄帝时谓之獯鬻,周时谓之猃狁,秦时谓之胡,汉时谓之匈奴唐时谓之契丹,其名虽异,其实则一也。
有民人而不知教化,有土地而不出货财,寒无温丽之服,饥无甘珍之食。
凡百所欲,率皆不足,只知有射猎之事,禽虫之获,食其肉,衣其皮而已矣。
于是见中国之盛,万物之富,爱而不可得,学而不可及,贪惏之性,复有趫武,则不得不为边鄙侵掠之患也。
然为患深浅,系其强弱,亦系中国盛衰焉。
或暂而入寇,或连岁扰边,或散处中原,或逐出漠北,或费兵力而臣畜之,或从权宜而亢礼之,伏叛相倚,胜败不常。
历代帝王,知其若此,不欲困百性而外事四夷。
故有曰比之蚊虻,驱之而已;
复有曰接以礼让,羁縻不绝而已。
又有或质其子,或盟于天。
或啖之金帛,以厌其欲;
或结之姻好,以昵其心。
自古谋谟之臣,运筹画策,相与争于庙堂之上者,亦惟此数科而已。
国家初得天下,震耀武威
太祖待北狄仅若一族,每与之战,未尝不克。
太宗因亲征之衄,敌志遂骄,频年寇边,胜败相半。
真宗嗣位之始,专用文德,于时旧兵宿将,往往沦没,敌骑深入,直抵澶渊河朔大骚,乘舆北幸,于是讲金帛啖之之术,以结欢好。
自此河湟百姓,几四十年不识干戈。
岁遗差优,然不足以当用兵之费百一二焉。
则知澶渊之盟,未为失策。
而所可痛者,当国大臣,议和之后,武备皆废。
以边臣用心者谓之引惹生事,以󲦤绅虑患者谓之迂阔背时,大率忌人谈兵。
幸时无事,谓彼不敢背约,谓边不必预防,谓世常安,谓兵永息,恬然自处,都不为忧。
西北之寇,稔知朝廷作事如此之失也,于是阴相交结,乘虚有谋。
边臣有奏敌中事宜,则犹曰探候之人妄报,所以希赏,固未尝听也。
蕃使每到朝廷悖慢,则尚曰夷狄之人无礼,是非异事,固不之恤也。
但只自谩赫,佯为包容,其实偷安,不肯为国家忘私任责,画久长之远经,所以纵其奸谋,养成深患。
是致宝元元年,元昊窃发,数载用兵,西人穷困,未有胜算。
又至庆历二年契丹观衅而动,嫚书上闻,中外仓黄,不知为计,不免益以金帛,且茍一时之安。
此二边所以敢然者,盖国家向来轻敌忘战,不为预备之所致也。
臣深见二虏为患,卒未宁息,西伐则北助,北静则西动,必欲举事,不难求衅。
通和则安享重币,交战则必败官军,叛而复和,孰敢不许?
擒纵自在,去住无梗,两下牵制,困我中国,有何大害而不为边患?
有何后悔而长守欢盟?
渝盟扰边,我则遂困。
不幸凶荒相继,盗贼中起,则彼二寇所图,又甚大矣。
臣故曰二寇为患,卒未宁息。
臣上之所陈西北形势,乃唐室以前夷狄之事也。
其后契丹自得燕、蓟以北,拓跋自得灵、以西,其间所生英豪皆为其用。
得中国土地,役中国人民,称中国位号,仿中国官属,任中国贤才,读中国书籍,用中国车服,行中国法令。
是二寇所为,皆与中国等,而又劲兵骁将长于中国。
中国所有,彼尽得之;
彼之所长,中国不及。
我当以中国勍敌待之,庶几可禦,岂可以古之夷狄待二寇耶?
前既轻敌妄战,不为预备,致二寇结祸,为朝廷深忧,今又欲以茍安之势,遂为无事。
二寇各获厚利,退而养勇,不数年相应而起,则无复以金帛可啖而盟诅可约也。
臣向者累奉德音,令韩琦、范仲淹专管西事,命臣专管北事。
臣才识无取,滥膺擢任,退自循省,何以塞责?
然敢不强勉,夙夜揣摩。
今辄得守策凡六事、禦策凡七事,谨具如左。
一、河北三十六州军内,缘边、次边如北京、雄、霸、祁、深、保、瀛、莫、沧、定、镇、冀十二州,广信安肃顺安信安保定乾宁、永宁七军,总一十九城,皆要害之地,可以控制敌寇而不使得深入矣。
定为右臂,沧为左臂,瀛为腹心,北京为头角。
此四城者,河朔之所望也。
馀十五城为指爪支节,乃四城之所使者
定、瀛、沧各置一大帅,馀十五城分属定、瀛、沧三路,悉择善将守之。
十九城都用三十万:定五万,沧、瀛、镇各三万,冀二万(冀在要会之地,诸路皆通,故比馀郡蓄兵稍多。),保、祁、深、广信安肃各一万保州广信安肃当入寇之冲,故三城鼎足相峙,欲以交相会合,以禦初入之锋也。祁在镇定之东,旧颇慢,后来敌骑入边,以镇定有重兵,不肯趍镇定路,才过保州,便从东南道出祁、深,往取冀路,寇澶、,故祁、深亦须屯兵稍多。),雄、霸、漠、顺安信安保定乾宁永宁各五千,北京五万,为诸路救援之兵。
河朔平时有驻泊、屯驻、就粮兵十八万,本城五万,至用兵时,增十万人,则战兵足矣。
此三十万兵,非如景德年中闭门自守,皆使出而接战者也。
当时城守不敢出,所以寇兵堂堂直抵澶渊,几至渡河为京师患。
今若使良将帅守十九城,分领三十万众,左右出入,纵横救应,闪误逗诱,冲陷掩袭,臣虽至愚,未信敌敢长驱而南也。
顷年大兵悉屯定州,然闭门不使出战者,盖恐一败涂地,则无以救援,且防中渡之变也。
今虽用兵三十万,然而分置十九城,右败则左救,纵失则横援,岂更有昔时之虞邪?
其外十七城不复蓄兵,只以本郡乡兵坚守,不使出战。
一、河朔州军长吏最宜得人,以备匈奴之变。
自来都不选择,赃污不才、年老昏昧者,尽使为之。
又移替不定,久者不过一二年,其间茍且之人,只是干寻常之务,其经久利害,自知不及其身,率皆不为。
前后相承,积弊已甚。
若不选人久任,以矫前失,则异日虏有变故,边城不守,浸淫深入,为患不细。
其上件十九州军,在河朔尤为要害,内定、保、雄、霸、沧五州,广信安肃顺安信安四军,近已得旨选人差定,见施行次。
北京已有大臣,自馀镇、冀、瀛、莫、祁、深六州,保定乾宁永宁三军,北平一寨,亦乞选差长吏,并使久于其任。
内绩效著闻者,优与就迁秩禄及厚加赐予,使乐于边寄,亡所怨苦,则悉心营职,自甘久处。
或廉勤可尚、才有不足者,罢之,与内地合入差遣
若故为乖缪,欲违边任,及有罪不可留而法不至死者,废之终身。
如此,则人知祸福必及,孰敢不勉?
别有事件,已具进呈。
一、除上件十九州军长吏已下,并乞诏本路转运、提刑、安抚、部署、钤辖分擘举充,仍委枢密院三班审官、铨司选择,不许循入,并须三年一替。
所贵上下得人,众职皆举,用兵之际,有可供使,与夫临时外求,得失相万也。
一、屯兵备边,古今常制,所患者民赋有限,兵食多缺,必须广为经度。
其间岁有凶歉,谋之不获,或寇至益兵,食常不足,则暴歛横取,何所不至?
民由是困,盗由是起,此历代之所患也。
河北石晋燕、蓟之险,无所固守,是以蓄兵愈多,积粟愈厚。
国朝踵之颇久,至景德讲和之后,兵备渐弛,亦随减。
前年敌忽生变,虽强与复和,而终非悠久之计。
自此边衅已兆,向去未有宁岁,尤宜谨备禦之策,使久而不匮。
臣辄得养兵二条,其一,据守边兵马合留外,屯驻、驻泊、就粮诸军,悉分屯于河南郓、齐、济、濮等州,以教以养。
况其地富实,不营而足。
率三年一代,遇有警急,发符召之,不旬日可到,岂有后期不及者邪?
所以略省河朔诛歛,以宽疲民,使之安逸苏息,坐待寇至而用,庶几沛然,师有馀力,可以禦敌。
其二,缘大河州军起敖仓,支移河南民税及漕江淮以实之。
分屯近边兵马,每二岁一代,亦足以宽河湟之困民。
二者可择一焉,或兼用亦善。
不然,臣恐无事时,河北已见殚竭,一旦用武,又重加歛,民必怨叛,则肘腋之下,皆为仇雠,岂暇禦外寇哉?
一、河北最号劲兵之处,若尽得精锐,则无敌于天下,况夷狄乎!
顷年朝廷未与匈奴讲和,敌每入寇,惟惧北兵,视南兵轻蔑之也。
我分南北兵各为一军,凡敌阵,必先犯南兵,南兵溃,则并北军累之而必败。
惩此,因有以南北兵混而战者,败走益甚。
是不若纯用北兵之为胜也。
河北屯南兵尚多,徒能张为虚声,而实不足用。
臣愿自今河北增募土人为禁军,料钱不过五百文,每成一指挥,即代南兵一指挥归营。
不数年,三十万尽得北兵,又教之精勇,则匈奴自当畏服,岂敢轻动哉?
恐议者谓财匮不宜益兵,则请于别路罢招,以此易彼,亡所增矣。
既得土兵,勿戍他郡。
粮不足,则愿用臣前养兵二条。
一、北寇风俗贵亲,率以近亲为名王将相,以治国事,以掌兵柄,而信任焉,所以视中原用人,亦如己国。
向者燕王威望著于北寇,知是皇叔,又为王爵,举天下之尊无与二,谓朝廷庶事皆决于王。
又疑王善用兵,天下兵皆王主之,严刑好杀,无敢当者。
北寇疑此,益所畏惧。
燕、蓟小儿夜啼,辄曰「八大王来也」,于是小儿辍啼。
每牵牛马渡河,或旅拒未进,又曰「必是八大王在河里」,其畏服如此。
敌人每见南使,未尝不问王安否及所在。
朝廷以王之故,亦见重于敌,谓朝廷有如是亲贤,每欲妄动,未必不畏王而止。
今春王薨,识者亦忧之,谓王之生则北寇以朝廷为重,王之薨则北寇以朝廷为轻矣。
臣亦尝念国家将帅,既未闻于夷狄,而亲王素有威望为匈奴所畏者,又已沦谢,且不复更闻有皇亲可以为朝廷屏翰者。
敌必谓王室孤弱,无所扶助,本根不固,易以动摇,此诚宜为夷狄之所窥测也。
臣愿陛下亲择宗室中年长知书、识理道、晓人事者十数人,为王畿千里知州(虑宗室不达民政,或有任性为事,通判位下难规正,宜择方严公干、近上朝廷一人为同知州。所贵势均力敌,可以共事,而无所乖失。俟历一两郡,决知可以独任,则罢同知州,只置通判。),又择其次者数十人,为千里内州郡钤辖(恐亦未练军政,职事不举,其都监监押未可减省,宜择廉干历事之人,令共职,仍选良守臣伺察而裁处之。),其年少官卑,度其稍堪差使者为畿县都监监押(虽年少亦须二十岁以上者,亦择良令长以谏正之。),并限二年一替,亦用文武臣寮赏罚之法以劝沮之。
内有勤俭好学、接寮属有礼、晓习文法、能治民事者,量高下等第,或降诏奖谕,或赐金帛,或迁官秩。
有诸过者,亦量大小等第,或罚俸,或赎金,或降官,甚者召还,黜于宫宅,俾之省过一二年,复遣补外。
凡三省过而遂不改者,终身使奉朝请
如此教育之,选试之,善者必赏,不善必罚,臣知不数年,当有贤宗室如前汉河间后汉东平二王者,不为难矣。
内可以藩屏王室,外可以威示四夷,此有国家者之急务,长久之策也。
臣观三代已后兴王者,今日得天下,明日封建宗室,至于襁褓之子,亦皆为侯为王,分割土地,自成邦国。
所以分布枝叶,庇荫根本,张大王室,壮观天下。
使英豪无间辞,无异意,谓四海之内,尽是一姓,虽有凶谋变计,不敢妄动。
此前代帝王制御天下长久之策也,布在简牍,验之可信。
今则埋没抑压,仅同豢养。
纵其非僻,殊不教训,虽有说书之官,又实虚设,是尽欲愚之而不令知善道、为善人,甚非帝王养宗室之义也。
至于臣庶之家,有子孙弟侄者,无不孜孜诲诱,使之成器,盖望持门户,主祭祀,若子孙不肖,则家道沦没。
又有负担之夫,微乎微者,日求升合之,以活妻儿,尚每日那一二钱,令厥子入市学,谓之学课,亦欲厥子读书识字,有所进益而嗣其家。
国家富有天下,基业全盛,实祖宗艰难而致,所宜子子孙孙相承不绝,为万世之计,岂可宗室满宫而陛下都不教导,任为过恶,俾外夷轻笑?
是陛下自去枝叶而取孤根易摇之患,臣窃忧之。
臣又伏思陛下任李用和为殿前副指挥使,任曹琮马军副都指挥使,是任亲也。
用和诚亲矣,然皆异姓。
异姓者尚可信之,则宗室同姓与陛下是骨肉之亲,反不可信之哉?
陛下不过谓宗室无人,臣谓今则诚未见其人,教之试之,当自有人矣。
今惟朝会时群行旅进,青盖满道,士大夫见者,方知有宗室,但出得都城四门之外,已不知宗室之有无,况天下乎?
况四夷乎?
上古直至周世宗,其间所历,何啻万代,而宗室不教、不试、不用,微弱乏人,未有如本朝之甚之极者也。
宜乎为识者之所忧,而北狄之所轻也。
且如北狄有南大王萧孝穆北大王孝惠、鲁王惕隐、楚王夷离毕,是其近亲者甚众。
臣前岁奉使,尽与之接,又询其国人,未必实皆才武,而中原闻之,莫不疑其人人皆良将也,其故何哉?
盖闻其名而疑其有实尔。
今朝廷若能崇植宗室,使声名渐著,闻于北狄,亦谓南朝宗室有人,根本牢矣,藩屏固矣,欲谋则息,欲动则止。
古者有以实效济务者,亦有虚声慑敌者,兵家尤重先声而后实,况臣之所说,必能声实相副,愿陛下行之无疑。
一、景德以前,缘边土兵无事时戍本州军,寇至则尽为逐路部署司抽起。
沿边缺人,却以南兵屯守,甚无谓也。
夫土兵居边。
知其山川道路,熟其彼中人情,复谙敌兵次第。
亦藉其营护骨肉之心,且又服习州将命令,所以禦必坚,战必胜也。
若迁入内地,则山川道路不知,人情不熟,敌兵不谙,骨肉不在,州将命令不习,又为南兵怯弱所累,则禦必不坚,战必不胜也。
北狄惟惧土兵,每闻以南兵替入内地,敌人大喜,故来则胜而回。
前年河朔有警,定帅复寻景德故事,尽抽边兵守定州
河湟之民大恐,以谓官军必败。
幸而敌骑中止,不见失律,不然,丧师必矣。
臣愿自此若敌入寇,沿边土兵只在本处,不复令部署司抽移。
若逐处土兵尚少,即以南兵益之。
如其有馀,方许部署司抽起。
部署司自有近里州军,土兵可以聚而为大阵矣(臣上篇议十九城分领兵三十万出战,馀十七城系近里州军,只用乡兵守之,更不出战。其逐路部署可于十七城聚而为大阵兵矣。)
边兵勇悍,不畏坚敌,敌骑初入,使当堂堂之锋,或得便可战,必能取胜。
则近里州军,人心自壮,虽南兵之怯,亦自增气。
茍以南兵在边,遇寇一败,敌骑乘胜而南,则表里震恐,虽精锐尽在部署司,亦已沮丧,安能保其全胜哉?
一、景德以前,匈奴寇边,多由飞狐易州界道东西口,过阳山子,度满城,入自广信之西,后又多出兵广信安肃之间。
大抵敌骑率由西山之下入寇,大掠州军,然后东出雄、霸之间。
景德前,二州之间塘水不相接,因名东塘、西塘
二塘之交,荡然可以为敌骑归路,遂置保定军介于二州,以当贼冲。
厥后开导不已,二塘相连,虽不甚浩渺,而贼路亦少梗矣。
然或穷冬冰坚,或旱岁水竭,亦可以济,未为必安之地。
虽然,但少以兵控扼之,则虏骑无以过矣。
自馀东从泥茹海口,西至保州一带数百里,皆塘水瀰漫,若用以为险,可以作限。
只自保州以西至山下数十里,亡塘水之阻,敌骑可以平入。
敌若守盟不动,则我无先发,但用臣上篇屯兵之法,足以固守。
万一渝盟入寇,用臣之策,可以转祸为福,逞志泄愤矣。
何以陈之?
今敌若寇边,必由广信西来,敌骑初入境,沿边州军坚壁示弱亦不得出兵,敌必不顾而进。
将入镇、定,亦坚壁,敌必易我而懈。
于是令广信安肃保州三城开壁会兵,张虚声而不与战,彼必分兵来禦。
已而令镇、定互开壁,复不与战。
彼既前后受敌,必未敢长驱而南。
于是我急从沧州取海上路,以数十艘出轻兵三千,趍平州入寇家口,咫尺燕、蓟沧州至北界,平地水路约五百里,不数日登岸,地肥水草美,不必重赍。)
计其日,然后自雄、霸之间(即景德年敌骑东归之路也。),又出精兵,直抵燕京,会沧州兵,捣其腹心,破其聚积。
彼见两下兵入,则莫之为计矣。
燕地既乱,入寇者必有归心,又为王师所牵而不能遂去,于是乘其向背之际,使沿边三城及镇、定兵合击,必大破之。
追奔及燕,尽逐敌兵过山后(敌兵入界则整,若败而出塞则纷然散走,无复行阵,易为驱除矣。),以兵守居庸关、古北口、松亭关、符家寨,则敌骑无复南者。
因其妄动,可以一举而复全燕之地。
拔数郡陷兵之族,平累朝切骨之恨,臣自谓必无遗策矣。
既以兵守四关口外,惟西山后有新开父牛、铁脚、猪窠三口,敌人以通山后八州之路。
然皆峻狭,不容车马(敌人凿山为径,只通人行,险峻,非兵行之道。),虽不加防守,亦无所害。
或于口侧少伏兵马,纵敌入寇,发伏可以尽杀之。
假如陛下谨重,未欲尽举复燕之策,即请寇入之后,顿重兵于西山下。
敌纵有所掠而东出亡路,进退不遂,我于是以十九城之兵分布掩击,必使退败,保无深入之患。
敌势既屈,与战则削,与和则久,亦制匈奴之一策也。
一、燕地割属契丹,虽逾百年,而俗皆华人,不惯为匈奴所制,终有向化之心,常恨中国不能与我为主,往往感愤,形于恸哭。
臣前年奉使北廷,边上往复数次,边人皆劝臣曰:「无重契丹以困民,万一入寇,我沿边土人,甚有豪杰,每一豪杰可自率子弟数百人为官军前驱。
愿朝廷复取燕、蓟,吾等却为华人,死亦幸矣」。
臣窃壮之,慰谢而遣。
臣退念朝廷之力未及外禦,遂虚边豪之请。
虽然,臣未尝忘怀,思为异日之外用。
自后不辍寻访,所得边豪颇多,将来敌若寇境,臣必能以所得边豪,令自率乡户,各成一队,或为向导,或为内应,或破阵,或攻城,大可以为王师之助矣。
其始去则质其家,其成功则厚其赏,臣不患其谲而反为害也。
一、古者有外虞,则以夷狄攻夷狄,中国之利也。
朝廷西有羌人之患,力足备禦,不假求外援以自助。
惟是北寇强盛,十倍羌人,异日渝盟,悉众南下,王师力若不给,则祸未可涯。
宜求所以牵制之术,使有后顾而不敢动,动则有所惮而不能尽锐以来,我力足以禦之,此不可不虑也。
契丹尽服诸番,如元昊、回鹘、高丽、女真、渤海、乌弋、铁勒、默尔赫、室韦、达靼、布希等,弱者尽有其地,强者止纳其贡赋。
独有高丽不伏,自谓夷、齐之后,三韩旧邦,诗书礼义之风不减于中国。
契丹用力制之,高丽亦力战,后不得已而臣之。
契丹知其非本意,颇常劳于制御。
高丽亦终有归顺朝廷之心。
臣伏见淳化年中,其国王王治遭契丹兵入境,遣使元郁来朝纳欸,太宗不从,但婉顺回答。
又于咸平年中,其国王王诵户部郎中李定古来使,真宗不纳,但降优诏而已。
又于祥符七年,其国王王询工部侍郎尹古贡表来使,表称今断绝契丹,乞归附大国,仍乞降正朔并皇帝尊号,真宗又不许。
陛下即位后,天圣二年,复曾遣使来朝,朝廷差柳植馆接,其事甚近,可以按證。
前后高丽四次遣使修贡,每来必言不愿附契丹而愿归朝廷,终不允纳。
虽然,高丽欸附之切,如渴者望饮,饥者望食,无一日而忘也。
但略遣人翘发,则其来必矣。
来则善遇之,许其岁朝京师,赐与差厚于前,以回其心;
优为诏命之辞,以悦其意。
他时契丹复欲犯顺以逞志,我遣人使高丽激之,且约曰:「契丹往年无故侵高丽三韩之地,今又累兴师深入,诛求无厌,高丽甚苦之。
我先帝重惜民命,不欲数与之斗,故岁遣厚币,于兹四十年矣。
契丹又欲背施肆毒,犯我边境,我军民并怒,皆愿死战,我不敢违众,师行有日。
高丽又举兵相应,表里夹攻。
契丹败,则三韩之地及所得人民府库,尽归高丽,我秋毫不敢有,但止复所割故地尔」。
高丽素怨契丹侵其地,又怨每岁歛取过重,向者恨无大国之助以绝之,闻今之说,必然从命,然则契丹不足破也。
或者疑其纳高丽,则契丹可以为衅端,不便。
臣答曰:「前岁之隙,岂为纳高丽兴辞邪?
夷狄之性,变诈多端,茍欲背盟,何说不可,岂宜动自拘碍,不敢有为,直俟祸来,坐受其弊?
愚者尚不肯如此,况谋谟天下之事乎?
高丽果入贡,假契丹来问,我当答以中原自古受方国之朝献,矧高丽素禀朝廷正朔,但中有阻隔,今却复旧好,使我何辞阻绝之?
契丹纳诸国之欸一也,契丹安能使我必不纳高丽之贡哉」?
臣又思之,若契丹寡弱,不足为虞,或能谨守盟誓,无陵侵中国之志,则何用远纳高丽之欸而忽契丹之约?
契丹尽吞诸蕃,事力雄盛,独与中原为敌国,而渐有凭陵之心。
况前岁已生衅隙,自知不直,谓朝廷伪增金帛,后图释憾,不久又将先有以制我焉。
发而谋之,则不及矣。
经营措置,今乃其时。
臣又尝闻契丹议曰:「我与元昊、高丽约,连衡攻中原,元昊取关西高丽取登、莱、沂、密诸州(又曰:高丽隔海,恐不能久据此数城,但纵兵大掠京东官私财物而去。),我则取河北三十六州军,以河为界」。
臣闻此久矣,万一果如斯说,臣恐朝廷必无以制之。
外寇如此窥图中国,中国但因循,日过一日,臣不知终久如何!
高丽累年贡奉朝廷,朝廷终不许,遂决志事契丹,所以为契丹用也。
契丹所使,无令不从。
今朝廷能许高丽进贡,正遂其久志,则必反为我之用矣,契丹何能使之耶?
臣熟知高丽虽事契丹,而契丹实惮之。
天圣三年契丹尝伐高丽(是年朝廷遣李维奉使。)高丽败契丹兵三十万,疋马只轮无回者,自是契丹常畏之而不敢加兵。
朝廷若得高丽,不必候契丹动而求助,臣料契丹必疑高丽为后患,卒未敢尽众而南。
只此已为中国之大利也,臣愿陛下行之无疑。
一、镇、定西山有谷口十馀道,尽通北界山后之路。
景德已前,不甚迹熟,盖溪涧峻狭,林木壅遏,故敌罕由兹路而入,虽有来者,亦必艰阻。
臣顷闻河朔人说契丹自山后斩伐林木,开凿道路,直抵西山汉界而止。
今则来往通快,可以行师。
臣亦细诘其由,云契丹旧亦疑朝廷有复燕之志,恐天兵渡界河,直北趋燕京
则敌人欲出我不意,由山后进兵,旁击镇、定,横行河朔,牵制王师,以解收燕之患也。
臣必料往年缘边已曾探报,闻于朝廷。
今或契丹广信安肃入寇,我必以重师禦其锋,若有西山别众,出于镇、定,横行背击,官军败绩,则大事去矣,兵家切务,不可不知。
当得能干而谨密者,阴往经制,如何屯戍,如何捍禦,必有可以胜之之术,先事而定,以待其来,则保边之道也。
一、祁、深二城旧非要郡,宿兵至少,故城垒迫而陋,不甚修葺。
切闻契丹今复入寇,知吾重兵屯镇、定,不肯南面直走,才过保州,便取东南路,由祁、深以来。
祁、深二垒,当广而高之,以防攻逼(誓书言,不得创制城池,若因而广之,则无疑。)
又曰,敌既惮镇、定而忽祁、深,必谓二城兵寡,不戒而过。
我若乘其不备,使二城潜出精兵,首尾应而击之,必大得志。
此系于临时,非可预度,然亦当知之,俟其变则易为谋矣。
一、汉唐以前,匈奴入寇,率由上郡雁门、代州定襄等路。
盖当时中国据全燕之地,有险可守,匈奴不敢由此路而来也。
石晋燕、蓟契丹,无险可守,由是敌骑直出燕,不复寻定襄等故道。
今朝廷若留意河朔,边鄙有备,寇不可得而入,须求别路以来。
或虽可入寇,第取定襄等路为犄角之势,则河东不得不大为之防。
或创立城池,或造作险阻,何地可以设奇伏,何路可以出牵制,此须预为经度,素有堤备,则临时足以禦捍,应卒不至仓皇。
使与河朔表里相应,寇不能逞其欲,实边防之急务也。
右守、禦二策总一十三条,是臣庚辰壬午二岁奉使契丹日,于河朔往回十馀次,询诸缘边土兵并内地故老,博采参较,得之甚详。
及到边廷议事,又颇见其情状,以至稽于载籍,质于时务,用是裒聚撰述,以副陛下委责之意,即非臣任胸臆,罔圣听。
惟陛下令两府会议,可者速行之,其未可者,交相致诘而是正之。
臣必不敢持己徇私,旁拒众證,两府亦不得畏事养病而无所发明。
如此,则庶几谋行而患可弭矣。
臣闻古者人君遭患难,则退修道德,可以无咎。
是故文王出羑里,纯任教化,而终灭独夫;
勾践会稽,厉精武事,而卒破夫差
又闻主忧则臣辱,主辱则臣死。
是故陈主答书悖慢,而杨素下殿请死;
蔡贼跋扈难制,而裴度誓不两全。
终之隋灭江南裴度淮西,有以见古之君臣所为各得其道,无不建功立业,声流后世者也。
契丹背约,呼索无厌。
朝廷以中国之尊,凶丑敢尔,陛下固未闻有文王、勾践复雠雪耻之心,臣下亦未见有杨素、裴度死难平贼之志。
如此而望排患解纷、建功立业,如古之君臣,何可得也?
臣计北狄势方强盛,可以为寇而辄肯议和者,有谋也。
谋而后举,以为万全之策也。
又计中国之势,如人坐积薪之上而火已然,虽焰未及其身,可谓危矣。
北狄之强既如彼,中国之危又如此,而尚不急求所救之术,是欲秦之鱼烂、梁之自亡耶?
臣备位枢府夙夜忧畏,恨未得死所,少纾国难。
愿解臣密职,与河朔一要郡,得以效拙,经营边事。
虽未敢必谓无虞,然料或可稍宽陛下北顾之忧矣。
伏惟早赐裁幸(《宋名臣奏议》卷一三五。又见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一五○,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》卷五九,《太平治迹统类》卷八,《九朝编年备要》卷一二,《群书考索》后集卷四一、四六,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三二七、七六,《右编》卷三三,《续资治通鉴》卷四六。)
之寇:右引作「二敌」。
「益甚」至「今河北屯」十七字,原无,据右引补。
开:右引作「闭」,疑是。
与元昊:原倒作「元昊与」,据右引改。
答人论月食书 北宋 · 李复
 出处:全宋文卷二六二七、《潏水集》卷五
承书,论月食甚详。
此不须求异说,日月之行各有度数,所行之道其由自可推。
然月者阳体内藏、众阴外附者也,其象是坎卦。
坎卦阳在中而阴在外,是为水也,水乃受光非发光者。
水之有光,待日与火照之方出,月之有光,待日照之方出,《礼》所谓溯于日者是也。
半照为弦,全照为望,望为日光所照反夺日光者。
当日之冲,有大如日者,历家谓之闇虚,闇虚当月则月光必灭。
故为月食。
张衡亦曰:当日之冲,光常不合,是谓闇虚。
在星则星微,遇月则月食。
若日夺月光,遇望必须食,然亦有不食者,由其所行之道异也。
行之道若交则犯,故日月互相食也。
交在朔前则日食,在望则月食,大率一百七十三日有馀而道始一交,非交不相侵犯,故朔望不常食也。
不正交,故有斜食、半食、上食、下食。
虽然,此乃大略也,其馀不能逃其数矣,孟子谓苟求其故是也。
变论 北宋 · 华镇
 出处:全宋文卷二六五○、《云溪居士集》卷一五
汉兴以来,千有馀岁,有为之君,得志之士,莫不以唐虞成周之治为己任。
然而未云获者,有稽古之心,而无稽古之道也。
何则?
建功业者,有名有实,有迹有心。
名以物成,迹以事立。
世殊则事异,时变则物迁。
古之人因时制物,所以成实也,物有名而实不在焉;
随世立事,所以达心也,事有迹而心不在焉。
稽古者得其名,不获其实,循其迹,不见其心,实以名丧,而心以迹遗。
此唐虞成周之治所以未云获也。
夫农人春以耒耕,夏以镈芸,秋以铚刈,冬以廪藏,事物不同,名迹殊异;
然生之长之,敛之藏之,皆所以为稼而足食,要其心等,其实一而已矣。
世变之异,犹四时也;
因时之物,犹耒、镈也;
随世之事,犹刈、藏也;
经世之心,图治之实,犹为稼而足食也。
知此,则知稽古之道矣。
夫代结绳以书契,易穴居以栋宇者,三皇之事也。
更云鸟之名,纪民事之目,舍三坟之大,用常行之道者,五帝之事也。
去与贤而尚世及,变揖逊而用征诛者,三王之事也。
夏商官倍唐虞,成周属建三百,易贡为助,增助为彻,至于文质循环,繁简迭用,无所不有。
古之稽古者若彼,后之稽古者奈何?
欲尽复唐虞成周之法乎?
拘儒曲士,虑不及此,谓井牧九州,封建万国,三雍四学,肉辟五刑,然后可复古治之隆。
不知二三大法未易修复,徒使世主惑于难用之名迹,虽慨然有复古意,徘徊退避,而不肯为,并与其心实俱丧之矣。
此王道所以不兴也。
汉宣帝持杂霸之说,非宣帝之过,激于拘儒不通之论然也。
使得通儒之论成周之政,则宣帝知霸术不足任,而王道兴矣。
齐宣王好世俗之乐,孟子谓之「今犹古也」。
夫郑卫之音与雅颂之音远矣,孟子引而同之,岂为佞乎?
急其本而缓其末也。
夫与民同乐者,乐之本;
声容节奏者,乐之末。
使孟子进雅颂而退俗乐,则雅颂未必见售,而与民同乐之乐不得明;
引而同之,则宣王遂好之矣。
遂好之而道之与百姓同乐,其本举,虽不得古人之名迹,而乐民之心与乐民之实,已无愧于古之人,以善稽古者也。
汉高帝之初,朝廷鄙野无纲纪,武夫健将至于斫柱争功,安危之机,朝不及夕,安得百年之馀暇而积德哉!
高帝患之,使叔孙制礼仪,取诸生于鲁,鲁之二生尚持以为不可。
嗟乎!
学古所以传道,拘文曲说,使其言可弃而不兴,古之圣人何所望于后世之士?
是故君子贵通变。
通变者,黄帝尧舜之所以使民不倦者也。
士之制行不诡于黄帝尧舜,亦足矣。
汉广(一) 宋 · 王之望
 出处:全宋文卷四三六九、《永乐大典》卷一一九○三
李曰:「休息,古本或作休思」。
今当且作休息。
夫木固有可息之道,今不可息者,以其乔故也;
女固有可求之道,今不可求者,以其正故也。
其言不可求思,程氏谓「不可以思求」,此泥于序,所谓无思犯礼也。
夫思者,语辞,如所谓「神之格思,不可度思,矧可斁思」,皆是语辞也。
泳者,潜行为泳。
郑氏曰:「水底行也」。
方,《论语》曰「乘桴浮于海」,即此是也。
孙炎曰:「方,水中为桴筏也」。
桴编竹木,大曰筏,小曰桴。
汉水有可潜行之道,而不可泳者,以其广故也。
江有可乘桴之,而不可方者,以其永故也。
此亦是「南有乔木,不可休息」之意。
夫「汉上游女」至「易动也」,又况游行之地,非在闺门之内,傅姆之侧也。
今也能守贞洁之行,而不可求,则当时之女可知。
孔氏曰:「《内则》曰『女子居内』。
深居固门,阍寺守之,则贵族之女也。
庶人之女,则执筐行馌,不得在室,故有出游之事,此汉上之女也」。
其言甚善。
惟以女子不可求,以喻汉广之不可泳,江永之不可方。
茍惟犯于非礼,则如《匏有苦叶》之诗,「深则厉,浅则揭」。
深厉浅揭,惟吾所欲,曾不顾礼义之如何耳。
「翘翘」,薪貌错也。
楚在杂薪之中,吾欲取其翘翘者而刈之,楚即薪也。
蒌,《尔雅》云:「购,商蒌」。
郭璞云:「商蒌,蒌蒿也」。
于杂薪之中,而取其翘翘者,以比众女之中,欲取其贞洁者也。
惟其欲取其贞洁者,故我欲得之为室家,我则秣马以聘之矣。
又思之而不可得也,故又继之曰:「汉之广矣,不可泳思。
江之永矣,不可方思」。
观此则知周南之妇人,其贞洁如此。
虽当时男子有「翘翘错薪,言刈其楚。
之子于归,言秣其马」之意,以其贞洁不可求而止。
遥想其贞洁之行,使人望而畏之。
而暴慢之心,不可复作。
观此诗曰:「汉之广矣,不可泳思。
江之永矣,不可方思」。
所以想见当时之事也。
尹翁归东海太守,过辞廷尉于定国定国家在东海,欲属托邑子两人。
令坐后堂待见,定国翁归语终日,不敢见其邑子。
既去,定国乃谓其邑子曰:「此贤将,汝不任事也,又不可干以私」。
严君平治蜀,李强欲辟为从事,终日言而不敢语。
是二人者,瞻其容,望其貌,使人无有易慢之心,亦士夫所难能也。
周南之妇人亦能如此,则当时士大夫亦皆有尹翁归、严君平之风矣。
三代之风,所以直道而行,非后世所可得而髣髴也。
孟少保神道碑(奉敕撰) 南宋 · 刘克庄
 出处:全宋文卷七六一五
孟氏之先自绛徙唐,后徙随之枣阳
公讳珙,字璞玉
高大父安,尝从岳王飞军。
曾大父立,累赠太子太保
妣胡氏,绛郡夫人
大父林,赠太子太傅
妣白氏,太宁郡夫人
宗政右武大夫鄂州江陵府都统制,兼知枣阳军,累赠太师永国公谥忠毅,庙壮烈;
妣马氏,冀国夫人,郭氏,唐国夫人
冀国所出,忠毅第四子也。
国家自辛巳后,东南久安。
开禧初,边事始动,然将材亦出。
二十年间,出奇贾勇,守固战克,蔽遮国之西门,繄忠毅之功。
公幼从父兵间,出入必俱。
嘉定戊寅,虏寇襄阳,帅檄忠毅禦之。
公料虏必窥樊城,请布阵罗家渡以待。
虏至伏发,死者大半。
帅又檄援枣阳,尝父子相失,公望胡骑中有素袍白马者,识其为忠毅也,急麾骑军突阵,阵开而忠毅脱。
以功补授初品。
己卯,虏聚粮械于湖阳忠毅命公攻拔之。
辛巳,辟光化
癸未,忠毅公薨于枣阳
今上宝庆乙酉,差峡州兵马监押
丁亥,辟京西第五副将,权神劲军统制,权管忠顺军。
忠毅所招唐、邓、蔡三郡壮士二万馀人,江海总之,众不安,制司以公代海。
公分其军为三,众乃帖然。
绍定戊子,公申制阃,创平虏堰于枣阳,溉田十万顷,立十庄三辖,使军民分屯。
是年收十万石。
又命忠顺军家自蓄马,官给藁谷,孳生不计,马益蕃息。
己丑,升京西第五正将枣阳军驻劄,总辖本军、屯驻、忠顺三军。
庚寅,差京西兵马都监
丁唐国忧,明年起复京西兵马钤辖枣阳军驻劄,仍总制三军。
壬辰,以阃檄讨武天锡,平之。
癸巳,鞑将那栾倴盏完颜守绪,逼蔡,制阃虑其侵轶,檄公戍邓。
虏至,败之;
追至青冢、吕堰,又败之。
以阃檄讨武仙,克之。
天锡者,邓人,乘虏乱,聚众二十万为边患。
公逼其垒,一鼓拔之,其麾下斩天锡首以献。
真定人,聚众亦二十万,后受金虏招,为唐邓行省,与天锡、邓守移刺袁相倚角,为金尽力,欲迎守绪入蜀,犯光化,锋剽甚。
闻公进兵,转而西,移刺爰以邓州、张林以申州降,仙将杨聚、刘仪降。
公以虚实问仪,仪言大寨在石穴山,以马蹬、沙窝、岵山三寨为保障,又言必先破离金寨、王子山寨,则沙窝孤立矣。
公用其策,尽破诸寨,直捣石穴,夷其众。
遁去,或言其能隐形二。
鄂州江陵府副都统制,赐金带。
其冬,以阃檄伐金。
初,鞑使王楫约共攻蔡,且求兵粮,请师期。
或谓金垂亡,宜执雠耻,或言鞑贪,宜防后患,议不决。
帅以访公,公言:「倘国家事力有馀则兵粮可勿与,其次当权以济事,不然金灭无厌,将及我矣」。
帅曰:「善!
吾计决矣,用兵几何」?
公请二万,帅曰:「大将非公不可」。
命公尽护诸将,以米千石饷鞑军。
倴盏使人来迓,公与射猎割鲜而饮,遣先归,轻骑直造其帐。
倴盏喜,取马乳酹之,且频酌以饮公曰:「你杀得武仙,赛因」。
赛因者,华言极好也。
得蔡降人,言城中饥,公曰虏已窘矣,当画地而守,以防突围,我得东南,鞑得西北。
公语倴盏:「已戒南军毋入北营,汝亦当戒北军毋入南寨」。
倴盏诺,令其万户张柔领八都鲁五十人踰濠突城。
城中钩二人以往,亦挂钩,公麾兵救之。
池深,飞剑斫钩,挟以出,遂逼柴潭立栅。
蔡城恃潭为固,外即汝河,潭高于河五六尺,城上金字号楼伏巨弩,相传云岸下有伏龙,人不敢近,将士疑畏。
公召麾下饮再行曰:「柴潭非天造地设,楼上伏弩能及远而不可射近,彼所恃此水,决而注之,涸可立待」。
皆曰堤坚未易凿,公曰:「所谓坚者,止筑两堤首耳,凿其两翼可也」。
潭果决,实以薪苇过师。
端平甲午正月,围蔡踰两月矣,御札勉谕将士,众感激思奋。
公之先锋向南门,至金字楼,列云梯,令诸军闻鼓则进。
马义先登,赵荣继之,公麾万众毕登,杀伪元帅高家奴。
使人视西北,则金、鞑尚相持于土门水上。
乃开西门,下吊桥,邀倴盏入。
江海执伪参政张天纲以归,公问守绪所在,天纲曰:「先睹西北城危,即舆金璧置小竹屋,环以薪草。
又往观兵,退而号泣自经,曰死便火我。
连日兵交未克敛,城破始火之」。
时竹屋烟焰犹未绝,公与倴盏拾其骨中分之,得伪武元皇帝谥宝一,玉带一,金银铜印、金银牌各有差。
全师而归,擢建康府副都统制,俄授主管侍卫马军行司公事。
阃檄护太常寺簿朱扬祖閤门看班祗候林拓朝八陵,谍云虏中传南朝来争河南府,哨马已及孟津陕府潼关河南皆增屯设伏,又闻淮阃刻日进师,众疑畏不前。
公曰:「淮东之师由淮泗溯汴,非旬馀不达,吾选骑疾驰,不十日可竣事。
逮师至东京,吾已归矣」。
于是宵征至龙门斋宿,至于奉先县陵下,与二使奉宣御表。
时久旱,望陵上云气五色,风雷大作,一雨沛然,数十里外元无雨也。
成礼而归,前既除马帅,而制阃奏留公襄阳,兼镇北军都统制
此军乃公所招中原精锐百战之士,分汉北樊城新野、唐、邓间,凡万五千馀人。
俄令赴枢密院禀议,除带御器械
乙未,兼主管侍卫马军行司公事,时暂黄州驻劄。
朝辞,上言:「卿名将之子,破蔡灭金,功绩昭著」。
公曰:「此宗社威灵,陛下圣德,三军将士之劳,臣何力之有」!
上问恢复,奏云:「愿陛下宽民力,蓄人材,以俟机会」。
其夏兼知光州,冬兼知黄州
丙申春,鞑寇黄两耳山,下瞰城中,公跨山为城,绵亘西北,以护大城
虑军民杂处,因高阜为两堡,曰齐安,曰镇淮,以居诸军民,后屡攻皆败之。
,节制黄、蕲、光、信阳四郡军马。
兵解蕲州围。
鞑寇荆时,襄阳失守,随守张龟寿、荆门朱扬祖乔士安皆委郡去,复守施子仁死,江陵危急,诏沿江淮西遣援,皆无踰公者。
公至荆,虏拔栅去,分两路:一攻复州,一散在枝江监利县编筏窥江。
公遣外弟赵武等与虏战,躬往节度,破砦二十四,还被虏生口二万。
虏增兵来,又败之,以火箭焚虏二千艘,虏不得逞而遁。
嘉熙丁酉封随县开国男,擢高州刺史忠州团练使,兼知江陵府京西湖北安抚副使
,乞告改葬忠毅公大冶磁湖之间。
御札牌趣赴江陵,仍令兴国寿昌守臣津发。
,除鄂州诸军都统制
,鞑酋忒没解犯汉阳境,徘徊阳台间。
公至沌口,命诸将奋击,虏出境去。
鞑酋口温不花入寇,蕲守张可大、舒守李士达各委郡,光守董尧臣以州降,鞑合三郡人马粮械攻黄,守王鉴、江帅万文胜战不利。
公入城,军民喜曰:「吾父来矣」!
驻帐城楼,指画战守。
虏劫民船千数,谋渡江,公命同鼎、怀以战舰冲虏阵。
虏乱,欲引船遁,鼎乘风扬帆薄北岸,四面合击,获舟二百艘。
虏夺我东堤,公斩主将,叱池深,约移晷收复。
深选壮士陷阵,诸军踵之,遂复东堤。
虏添回回河西兵,公夜遣刘全等分七路劫砦,虏惊扰,自相攻击。
虏昼夜穴城,公于城内筑月城,又掘万人坑,广八十馀丈。
虏焚团楼,城危甚,而士殊死战。
上朌亲札曰:「卿等分提虎旅,共保齐安,却敌尽忠,朕心嘉尚
卿等宜一乃心力,早策隽功。
赐卿等金碗各一。
战守将士天寒不易,今遣京会三十万贯,等第支犒」。
公益以白金朌之。
岁暮,鞑军斗死者、冻死者、遁归者十七八。
戊戌春,鞑遣八都鲁突城,入悉堕坑中。
我军自月城上炮擂俱下,虏不能支,解去。
宁远军承宣使带御器械鄂州江陵府诸军都统制
阃帅入奏,公兼留司事,依旧承宣使,除枢密副都承旨京西湖北路安抚制置副使、兼知岳州、兼督视留府事。
复郢州荆门军
己亥,复信阳军樊城襄阳府,依旧承宣使,除枢密院都承旨,兼知鄂州
复光化军,兼湖广总领
,鞑寇夔州,公策虏必施、黔以透湖湘,分兵屯归、峡、施。
鞑酋搭海围哨开、达,公塞径路,防滩浅。
虏潜师夜渡万州湖滩,公白督府,请自提兵西上。
虏迫归州大堙寨,知我有备而还。
公驻兵岳阳,条上流备禦宜为三层藩篱,乞创制副司及移关外都统一军于夔,任涪万以下江面之责,为第一层,备鼎、澧为第二层,备辰、沅、靖、郴、为第三层。
峡州、松滋各屯万人,舟师隶焉,归州屯三千人,鼎、澧、辰、靖各屯五千人,郴、各屯千人,如是则江面可保。
又言:「四川帅臣贼未来则一意囊橐,贼一至则四散奔避,事甫定则连章请罪,捆载东下,虽置之岭海犹不失其为多赀安閒之客。
乞责败事之人,以功赎过」。
其论战守大计如此。
庚子随县开国子,制拜宁武军节度使、四川宣抚使兼知夔州,兼节度归峡鼎澧见戍军马,进封汉东郡开国侯,兼京湖安抚制置使
公控辞者九,诏不允者三,赐御札者二,略曰:「鞑寇坤维,帅相矛盾,不能却攘,师无纪律,反为溃乱,虏得深入,迫我上流。
欲得夷狄知姓名、兵将服智略者往镇压之,搏采于众,毋以踰卿,此岂寻常委寄之比」!
又曰:「卿言蜀事之难,是固难矣,不难无以见人杰。
卿宜勇于一行,讵可犹豫未决!
三层之说,是见规摹素定,凡有边机利害可奏来」。
公不敢辞。
九月,领宣抚使事,妙简吴、蜀之彦参错幕府
四川制置使陈隆之副使彭大雅不咸,公责之曰:「国事如此,勇于私斗,独不愧廉、蔺之风乎」!
二阃大惭。
黎守阎师古申,大理国黎、雅入贡。
公报,此玉斧所画,大理自通邕、广,不宜取道川蜀,却之。
俄诏公留京湖,隃制蜀事,力辞。
辛丑春,宣阃结局,依旧宁武军节度使、京湖安抚制置大使,兼夔路制置大使,以夔路夔路制司,利、潼、成都三路隶四川制司
公曰蜀事病于事权之分,今罢副司,权既归一,不当更分夔路
兼本路屯田大使
始至,军无宿储,公大兴屯田,调夫筑堰,募农给种,如昔行之枣阳者。
縻钱四十六万缗,三万四千石,首秭归,尾汉口,为屯二千,为庄百七十,为顷十万。
起建阃迄壬寅,计收九十三万石有奇。
上屯田本末与所减券食之数,降诏奖谕。
进师公安,筑沙市城
江陵诸军乞合祀赵公方及樊、刘、孟、扈四都统,孟即忠毅也,公泫然从之,作集
壬寅,建公安南阳二书院。
检校少保,依前宁武军节度使、京湖安抚制置大使夔路策应大使进封汉东郡开国公
癸卯春,解夔路制置大使事。
余玠宣谕四川,过松滋,公一见如旧。
欲荆阃通融事力,公饷以屯田米十万石。
春还岳阳,秋进师江陵
甲辰春,兼知江陵府
僚佐:「此著非也,彼若以兵缀我,上下流急,将若之何」?
乙巳再乞祠,不允。
既兼郡,叹曰:「江陵所恃三海,不知沮洳之地有变为田者,虏一鸣鞭即至城外」。
盖自城以东,古岭、先锋渡直至三汊略无限隔,遂选僚属修内隘十有一,别作十隘于外,有距城数十里者。
沮、漳之水旧自城西入江,乃障而东之,俾绕城北入于汉,而三海遂通为一。
随其高下,为匮蓄泄,三百里间渺然巨浸。
土木之工百七十万,民不知役。
绘图上之,御札称奖。
公以身镇江陵,兄璟帅武昌
故事无兄弟同处一路者,乞归田,不允。
二书院成,公奏:「襄、蜀荡析,士无所归,蜀士聚于公安,襄士聚于鄂渚
臣即两处各屋六十间,以没官田屋地隶焉。
公安田岁入二千石有奇,山泽间架之利可二百万,岁养百二十员;
鄂渚田岁入六千石有奇,山泽所入可四百万,岁养百四十员。
择有学行者为山长,贰以堂长,季试而旬课之,暇则习射,中者有赏。
窃见江西宗濂精舍、鹭洲书院皆蒙圣恩锡以宸翰,臣敢援近比以请」。
上洒奎墨以赐。
丙午,自春迄秋五乞祠,不允。
初,公招镇北军,驻襄阳李虎、王旻之鬨,军乱,镇北亦溃,鞑每驱为前锋。
此辈去非其罪,乃以帛书金币招之,降者不绝。
至是河南行省范用吉密通降款,以所受伪告为质。
公白于朝,庙论难之。
公叹曰:「三十年收拾中原人心,今志不克伸矣」。
革。
九月乞休致,授检校少师宁武军节度使致仕,汉东郡开国公
九月戊午终于江陵府治,年五十二。
是月有大星陨于境内,声如雷,薨之夕大风发屋折木。
遗表闻,上震悼,辍视朝一日,赙银绢一千疋两,加五百疋两,特赠少师
丁未,葬于寿昌军武昌县紫山
公官自一尉三少,爵自男至郡公,封自三百户至三千四百户,实封八百户,皆以战功自致。
薨后三赠至太师封吉国公,以子升朝。
定襄郡夫人彭氏。
二男:之经,左武大夫濠州团练使带御器械、知辰州
之缙,以童子科,敕赐童子举出身,今以通直郎、直秘阁新知宝庆府
二女,长适武功大夫左领军卫将军权发遣柳州王该,次后公六年卒。
孙男七人,渊、澄、溥、浩、沆、潜,一未名。
孙女二人。
曾孙男一人。
己酉荆襄流寓父老请建庙议谥立碑,诏下其事太常,定庙额曰「威爱」,博士翁甫考功郎官陈坚请谥曰「忠襄」。
惟宰上之碑学士院久未克为,公二子请不已,天子命词臣克庄曰:「汝为之」。
乃按公年谱,参以耳目闻见,著其大者于碑,盖尝反复公平生而有感焉。
嗟夫!
完颜氏之衰久矣。
其失燕而徙汴也,议者欲存之以捍鞑,及其尽失中原而栖于区区之蔡也,其势与力不足以捍鞑明矣,而前论犹未改。
至公始明其为国雠,提偏师,覆巢穴,夷种类,俘宝玉,献于庙社,岂不足以雪粘斡乱华之耻、慰祖宗在天之灵哉!
当完颜氏之存,边患未尝一日宽,鞑始暴吾边者非也。
盖炎、绍名将张俊勤王之劳大矣,晚有附和议之愧;
刘锜顺昌之功高矣,或有无英槩之评。
公破蔡守黄,无愧张、刘,及上问和议,则曰「臣介胄之士,只当言战,不当言和」,其英槩又如此。
自昔将帅通患,贪功也,放利也,忌能也,慢士也。
公先入蔡,开关纳鞑,北军大掠,我师秋毫无犯。
倴盏虽胡人,然与公共事七十馀日,独知尊敬,岂非其器识德度有以折伏之欤!
暮年援儒帅代己,辟精舍养士,则近世一人而已。
公用兵先计后战,故能必胜;
乘陴见危致命,故能坚守。
至于料敌虑患,瞭如蓍蔡。
成都制帅驻足之地,宜徙重庆
虏必由间道涉湖南江西之境,先事而言,其后皆验。
其镇上游也,沿流风寒之处一一置屯,终公之身,边人按堵。
去之十年,后人始有吝费抽戍者,江防既撤,虏偷渡,荆楚之人至今思之。
公幼不好弄,壮愤激发,晚澹泊灰槁,视声色货利如嚼蜡。
所临方面,参佐部曲白事献策言人人殊,公徐以片语折衷,众志皆惬。
谒士游客,老校退卒,壹以恩意拊接。
名位虽重,惟建鼓旗,将吏见而凛然。
及退扫一室,则炉薰书卷,隐几危坐,若萧然事外者。
其学邃于《易》,六十四卦各系四句,名《警心易赞》。
向使公不为世务所汩,寻徵之功不减辅嗣矣。
亦喜禅学,与名衲游,自号无庵,天子大书其扁。
克庄念端平初与公同朝,及公以马帅往戍淮右,犹及祖饯。
岁晚奉诏,秉笔表阡,乃系以铭,铭曰:
当禧、嘉际,力捍随、,为国虎臣,实公严考。
公发未燥,从翁兵间,迄缵戎功,继登将坛。
有文,且战且守。
守绪燔死,不花溃走。
雪戴天耻,参卯城。
襄鄂底定,建阃江陵
分兵戍淮,船粟饷蜀,茍利社稷,如卫头目
某地险隘,某处碛滩,布列砦舰,蔽遮风寒。
踰八十年,猘不南吠,酋长相戒,曰彼有备。
古有上医,灼见病源,其人往矣,而方犹存。
三层之说,究极标本,倘修其方,亦今卢扁。
申甫之生,惟岳降灵,诸葛之死,有星陨营。
曷不七十,绘麟阁像,曷不八十,载鸭渌上。
武昌,万山之碑,岂无他人,二公之思。
公视二公,其贤相类,孰为此评,荆楚之士。
公有美子,各乘朱轮,维维孝,以焘后人(《后村先生大全集》卷一四三。)
尧:原缺,据《宋史·孟珙传》补。
胡康侯(六)1132年 宋 · 杨时
 出处:全宋文卷二六八一、《杨龟山先生集》卷二○ 创作地点:福建省三明市将乐县
刘质夫受经于明道、伊川之门积有年矣,其论元年之义详甚,某故未敢轻议其说。
蒙录示第一段,义非高明不见鄙外,何以得此,幸甚幸甚。
公之用意精深,非浅陋所能窥其阃奥。
然意有所疑,义不敢默,姑试言之。
所谓元者,仁也;
仁者,心也。
《春秋》深明其义,当自贵者始,故治国先正其心,其说似太支离矣,恐改元初无此意。
三代正朔如忠、质、文之尚,循环无端,不可增损也。
秦以亥为正,失其旨矣。
斗纲之端连贯营室,织女之纪指牵牛之初,以纪日月,故曰星纪。
五星起其初,日月起其中,其时为冬至,其辰为丑,三代各据一统,明三统常合而迭为首,周环行之道也。
周据天统,以时言也;
商据地统,以辰言也;
据人统,以人事言也。
故三代之时,惟为正,谓春秋以周正纪事是也。
正朔必自天子出,改正朔恐圣人不为也。
若谓以夏时冠月,如定公元年冬十月陨霜杀菽,若以夏时言之,则十月陨霜,乃其时也,不足为灾异。
十月八月,若以夏时冠月,当曰十月也。
正朔如建子丑是也,虽用夏时月,不可谓改正朔。
鄙意如此,公试思之如何。
如未中理,更希疏示,以开未悟。
湖州曾参政(怀)1172年 南宋 · 薛季宣
 出处:全宋文卷五七八○ 创作地点:浙江省湖州市
即日岁晏凝寒,伏惟镇抚戎华,神明协赞,钧候动止万福。
某昨者不避僭越,辄以贰车害政申禀,丐祠禄以避之。
曲荷眷私,为之易地,旋拜真翰之赐,诲教谆谆。
自省何人,何以得此于庙堂之上!
顾惟虚辱,惭恧无地。
若齐倅亦健吏,但难为下,敌己而下或不能堪之耳。
颇闻甘泉中多贤之者,既尝推毂,无怪其为之助,自非钧慈悉力保庇,某反为挤陷必矣。
虽感激之心铭切肺肝,事关公道,亦不敢多谢也。
经总制钱之议,未审已蒙力行之否?
凡曾历州县者,皆知如此分隶可求增羡,然而前此版曹诸公无或然者,知其不可为耳。
此事大参居地官日,岂不明知如此分隶可求赢羡?
顾念郡邑穷匮,生民休戚,上关国家大计,故不为耳,非不能也。
设有可行之道,又何待乎今日而后行也。
某既缘齐倅,不无所忤,又先诸郡有此申明,户部见差狱子来追郡胥,且以条法为问。
前此郡县不尽分隶,固为非法,然而上供支遣,无非取于额外,是岂尽如条制?
然而上下恬安之者,顾不得已耳,其可复于非法之外,又为非法之取求?
应经总制钱分隶之法,其为废法不已甚乎!
万丐钧慈熟复,蚤赐收还,寔宗社苍生之幸。
本州郡计素窘,和籴本钱未蒙尽数支降,既多那移之数,又将无以接续。
累求贴降,丐赐奏陈,若令用度稍可支撑,何敢缕缕与朝廷较!
镇江澄汰老弱,本州得军员八十馀人,又不知使臣几何,计当亦不减此。
岁用仰给骤增数万,未知所以处此,不免又须申乞应副。
不任一事,每每僭干庙堂,谴斥之诛,俯而俟之耳。
某复有僭踰之恳。
本州穷乏异甚,岁籴军粮本柄糯米皆陆万斛,军衣亦数万数。
前此丁钱尚多,可以趱那籴买,况又籴买之直例于春夏收桩,前政当阙乏时,不免随手支用。
某又当其后,解倒垂之不给,丁钱已从减免,却有贴陪买发之数。
入春诸事交切,手足遂当尽露,已忤贵要,知不得免;
矧冒昧试郡,一切付之平心,干请类不能从,宁能无恶于物?
所望宫祠远郡之请,速赐俯从,免累知人之明,实成终之惠也。
无厌干渎,徒深战汗。
伏闻辅相之感悟日新,事有至难,回天如响,非以精诚之积,何以格于上帝?
社稷寰县,蒙休至矣。
然某窃有愚见,敢冒陈之。
《周官》太宰职在正君,故其所统之属,五官之外无非在王所者。
此事寂寥已久,不可以力胜。
丞相致君有道,已有成绩,盍致明良之会,渐拔茅茹,以其汇征消长之于冥冥之间,兹万世之泽也。
若有司存,五官正,则莫不正矣,更乞钧念。
某蒙恩异甚,故敢言之(《浪语集》卷一八。)
致:四库本作「乘」。
论语指南(證黄祖舜继道沈大廉元简之说。) 宋 · 胡宏
 出处:全宋文卷四三八九、《五峰集》卷五
子曰:「父在,观其志;
父没,观其行;
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」。
黄氏曰:有父兄在,如之何?
其闻斯行之,观人子之志可也。
父没之后,其志可以施为,则观其所行如何耳。
君子不忍其亲,三年之间,孝子唯恐不及于父所行之道,或当或否,将有所不暇议,忍改之乎!
沈氏曰:昔居先君之丧,于哀苦中而得此说,甚以为合于人情也。
评曰:观其言,可见其为子矣。
如此说,极是也。
有子曰:「礼之用,和为贵。
先王之道,斯为美。
小大由之,有所不行。
知和而和,不以礼节之,亦不可行也」。
黄氏曰:事无大小,一于敬而无和,其失也过严;
知和而无礼以节之,其失也无辨。
二者偏胜,概之以先王之道,其不可行均也。
沈氏曰:礼固贵和,「小大由之」,则过于和矣。
「不以礼节之」,则不可行。
「知和而和,不以礼节之,亦不可行」者,申上言也。
评曰:「小大由之」,谓事无钜细,皆以和为贵也。
而「有所不行」者,「知和而和,不以礼节之」也。
礼用和为贵,不以礼节之,则不和,故「亦不可行也」。
沈氏谓「申上言」是也。
子曰:「人而不仁,如礼何?
人而不仁,如乐何」?
黄氏曰:孔子之时,礼乐废坏,不仁之人用之,是言盖有为而言也。
如季氏旅泰山,舞八佾。
知礼乐者,如是乎?
沈氏曰:不仁者,私意横生,何有于礼乐?
评曰:不仁者,所行七颠八倒,虽用礼乐,舞八佾,雍彻,而非礼乐也,故曰如礼、乐何?
子曰:「禘自既灌而往者,吾不欲观之矣」。
或问禘之说。
子曰:「不知也。
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,其如示诸斯乎」!
指其掌。
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。
子曰:「吾不与祭,如不祭」。
黄氏曰:鲁跻僖公,乱昭穆也。
既灌之后,所以降神,故「不欲观之」。
或者不喻而穷其说。
孔子为鲁讳,故托以不知而指其掌,其意若曰:明乎上下之分,治天下无难矣。
夫祭以诚为主,今从逆祀而失昭穆之义,于诚何有?
是祭与不祭等矣。
孔子之所以不与,若「吾与点也」之「与」同。
沈氏曰:「逆祀」之说极好。
「指其掌」,上词已断矣,下所言,以类记之者也,不必比而同之。
「与」字一说,恐未安也。
评曰:「逆祀」之说固好,但恐孔子之意不止谓此也。
鲁之郊禘,逆祀之大者。
明则有礼乐,幽则有鬼神,此情状见于礼乐,不可乱也。
禘祫之礼乐不同,其鬼神亦异,岂可乱乎?
「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」,连上文说,亦通。
「吾不与祭,如不祭」,恐却是以类记,故有「子曰」二字题之。
「与」字一说,诚未安也。
子曰:「射不主皮,为力不同科,古之道也」。
黄氏曰:古者,射有五善,不特主皮,兼取礼乐容节也。
古者,力役之事分而为二,欲其可法也。
后世徒以中皮为善,强弱无别,同为一科,故夫子言古之道,以明今之不然。
沈氏曰:尝见赵岐有是说而然之,当无以易也。
评曰:二氏之说极是。
子曰:「唯仁者能好人,能恶人」。
子曰:「苟志于仁矣,无恶也」。
黄氏曰:仁,人心也。
私意不萌于心,故能公天下之好恶。
「苟志于仁」,有心于仁也,虽未能见于所行,而一念之间已向于善矣。
沈氏曰:弟子之善记事如此。
上言仁者好恶矣,然言能恶人,则或者疑焉,于是复明仁者之心,曰本无所恶也。
评曰:仁者之心如鉴,妍者来则妍,丑者来则丑。
方其妍也,乌得不谓之妍?
方其丑也,乌得不谓之丑?
好恶如此,吾心初未尝动也。
若恐或者以恶人为疑,复明仁者之心,曰:本无所恶。
则是当好恶之时,胸中原未了了也,乌得为仁?
「茍志于仁矣,无恶也」,「恶」字或读作入声。
「有心于仁」,如此立言,恐不识心,不识仁也。
子曰:「人之过也,各于其党。
观过,斯知仁矣」。
黄氏曰:与仁同功,其仁未可知也;
与仁同过,然后其仁可知也。
盖功者人所乐赴,过则人祈于茍免,而后知君子存心甚厚,虽过也,不害其为仁。
周公之厚于其兄,孔子之厚于其君,皆不以有过为嫌者,其仁可知也。
沈氏曰:伊尹、周公,皆是过乃所以为仁。
评曰:闻诸先君子曰:「党,偏胜也」。
有所偏胜,则过而不得其中。
或敏慧而过于太察,或刚勇而过于太暴,或畏慎而过于退缩,或慈爱而过于宽弛。
人能内观其过,深自省焉,则有所觉矣。
窃谓伊尹、周公不可以言过。
子曰:「参乎!
吾道一以贯之」。
曾子曰:「唯」。
子出,门人问曰:「何谓也」?
曾子曰:「夫子之道,忠恕而已矣」。
黄氏曰:夫子垂世立教,学者宗之,或得其一体,或闻其一言,有称其博学者,有誉其多能者,皆不能遍观而熟察之。
乃若圣人之道,则闻而知之,传以心也;
默而识之,悟以心也。
况其泛应于域中,虽千变万化,未始有穷,而会归于一心,则天地之纯全,万人之大体,皆其分内耳。
所谓「一以贯之」也。
曾子早游圣门,省身于内,守之以约,故夫子告之不待发问,而曾子受之不复致疑,可谓相契以心,得于言意之外矣。
及其答门人之问,语之以「忠恕」者,亦以其违道不远者告之,使之求诸心而切于践履者也。
盖忠之为心,无纤介之私,其毋自欺,亦不欺人也。
恕之为心,无物我之间,其处人亦如其在己也。
忠恕生于吾心,则彼己不立,孰为町畦,将尽己之性以尽物之性,而至于天地,其于一贯之妙,举积此矣。
曾子至是,盖不容言,而门人之问,不得已而应之,于是形容夫子之道,非「忠恕」两言无以明之。
使门人而悟曾子之言,则一之名亦不立矣。
是道也,曾子之传于圣人,门人之受于曾子,又未可以浅深论。
沈氏曰:此论亦鄙见所同,曾子所以告门人者,别是一转语也。
评曰:唯仁者为能一以贯天下之道,是故欲知一贯之道者,必先求仁;
欲求仁者,必先识心。
「忠恕」者,天地之心也。
人而主忠行恕,求仁之方也。
施诸己而不愿,亦勿施于人,即主忠行恕之实也。
黄氏之言,非不高妙,然言意支离,恐使学者惑也。
夫圣人,垂世立教者是也,而黄氏以垂世立教与道为二途。
其支离者一也。
圣人所传者心也,所悟者心也,相契者心也。
今曰传以言,悟以心,相契以心,是人与心为二,心与道为二矣。
其支离者二也。
夫忠恕即道也,而子思谓之「违道不远」者。
闻诸侯师圣先生曰:「以学者施诸己而不愿,然后不施诸人,故谓之『违道不远』,非以忠恕为违道不远也」。
今黄氏似以忠恕为违道不远,其支离者三也。
夫人心忠,则为忠;
恕,则为恕。
今曰「忠之为心」、「恕之为心」,似以忠恕又自有心。
又曰「忠恕生于吾心,则彼己不立」,夫人能忠恕,推己及彼,轻重先后,不失其宜,仁之至,义之尽也。
若「彼己不立」,是无本矣。
墨子二本,孟子辟之,况无本乎?
宰予昼寝。
子曰:「朽木不可雕也,粪土之墙不可圬也,于与何诛」!
黄氏曰:《记》曰:「昼居于内,问其疾可也」。
君子非有疾不居内。
宰予好内而怀安,无其质矣,教何所施?
孔子深责之。
沈氏曰:「好内」之说,窃以为不然。
宰予固不至是,圣人亦不察人之微至是也。
但昼而多寝,昏惰无精进,故夫子深责之。
评曰:宰予只是「昏惰无精进」之意,故夫子深责之。
尝见表兄范伯达亦如此说。
子曰:「晏平仲善与人交,久而敬之」。
黄氏曰:晏子齐景公,执国政,孔子久于齐而不能用,徒以交际为恭,非王公之尊贤也。
于此犹善其能全交者,所见夫子之忠恕。
沈氏曰:此恐只是不没其实,非有为而言也。
评曰:沈氏之说极是。
季文子三思而后行。
子闻之,曰:「再,斯可矣」。
黄氏曰:凡事之是非,利害两端而已。
过是而思,则惑也。
观其使晋之时,其虑当矣,至于求遭丧之礼以行,不亦过乎!
沈氏曰:乡人林德惠尝云:「时人称季文子三思而后行,夫子以为不然,曰:『如能再思,可矣』。
何望其三乎?
如三家之强,文子殆未之思也」。
评曰:德惠之言甚好。
黄氏之言上半截亦好。
子谓仲弓,曰:「犁牛之子骍且角,虽欲勿用,山川其舍诸」?
黄氏曰:此论仲弓之德不用于天子,必用于诸侯,如牛之骍且角,虽不用于郊山川,亦不舍之矣。
鲧殛而禹兴,不以其类废之也。
沈氏曰:先儒谓指仲弓之父言,非也。
斥父称子,岂圣人之意?
人之才德,不系于世类。
才者,虽不大用,必小用,故以郊与山川言之,亦非谓天子、诸侯也。
评曰:沈氏之说为长。
曾子曰:「以能问于不能,以多问于寡;
有若无,实若虚,犯而不校,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」。
黄氏曰:学道未至于无心,非善学也。
自「问不能」至「实若虚」,无矜伐之心也;
「犯而不校」,无物我之心也。
此颜子克己之学。
沈氏曰:矜伐之心,由物我之心生也。
自「能问」、「若虚」以至「不校」,皆是无物我之事,不必分也。
评曰:黄氏以此五者为颜子克己之学,甚好。
而曰「学道未至于无心,非善学也」,异乎愚所闻矣。
道者,以传心为主,不知如何却要「无心」?
心可无乎?
又二氏皆有「无物我」之说,愚窃惑焉。
盖天地之间无独必有对,有此必有彼,有内则有外,有我则有物,是故「一阴一阳之谓道」,未有独者也。
而圣人曰「毋我」者,恐人只见我而不见人,故云尔也。
若物我皆无,不知酬酢万变,安所本乎?
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。
周之德,其可谓至德也已矣。
黄氏曰:文王之有周,天命之人归之,有天下之二,可以王矣;
而犹事殷,所以为德之至,不可少訾者也。
不曰「文王之德」,而曰「周之德」者,《诗》于《皇矣》云:「天监代殷,莫若周;
周世世修德,莫若文王」。
文王所以致此者,固非一世之积,其所由来远矣,至文王而后成耳。
于是推本而言之。
评曰:此意甚好。
然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,方见其德之至。
不曰文王而曰周者,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,非特文王也,武王亦然。
考之《诗》、《书》可见。
至于代殷,又别是一义。
子见齐衰者、冕衣裳者与瞽者,见之,虽少,必作;
过之,必趋。
颜渊喟然叹曰:「仰之弥高,钻之弥坚。
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。
夫子循循然善诱人,博我以文,约我以礼,欲罢不能
既竭吾才,如有所立卓尔。
虽欲从之,末由也已」。
黄氏曰:哀敬之道常存于心,故见之者诚有触于中,其作也,其趋也,有不期而然矣。
盖夫子平日践履之道,所谓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也。
众人懵不知觉,颜子于此独有省焉,所以喟然发叹也。
盖尝论圣人之道,大包六合而小不外乎吾身,远贯万古而近不离乎日用,若穷高极妙而求之于渺茫恍惚,其去道益远矣。
颜子既发叹而悟昔者之非,于是吐其胸中所见言之。
若曰:「人之所以不见道者,以才为之累也。
向也从事于高、坚、前、后之际,矜吾聪明,任吾智力,卒之罔然无得,若有遐志矣」。
而夫子诱而教之于博约之间,则又欲罢而不能,至是,才无所施,聪明智力尽矣。
恍然若有见,其卓然独存者,不可以他求也。
虽欲从之,又乌得而从之?
反之吾身而已,然后知吾之心,即圣人之心也。
圣人所谓哀敬之道,亦吾所体之道也。
平居日用之间,吾与圣人岂有二哉?
所以四科之列,为之冠,圣人之门,独以好学许之也。
沈氏曰:此论深见颜子学问之道。
尝见一乡人髣髴此说,谓钻仰前后之初,未有所见,及夫子诱之于博约之后,不能自已,竭力而进,乃有所见。
虽欲从之,末由也已,终不可及,不若此论去聪明智力而有所得之为妙也。
但上文「见齐衰者」,恐意不相蒙也。
评曰:此颜子之学,学者所宜尽心,不可姑从人言而已也。
仰之而知其弥高,钻之而知其弥坚,瞻之而知其在前,而又知其忽焉在后,此颜子习而察见圣人分明,所以为善学也。
夫子循循然善诱人,其先后次第不可得而详闻矣。
「博我以文」,所以使我见识极高明、穷广大也;
「约我以礼」,所以使我践履不失中庸也,此夫子所以善教也。
欲罢不能」,理义悦我心,自不能已也。
「既竭吾才,如有所立卓尔。
虽欲从之,末由也已」。
颜子庶几圣人在欲化未化之间,故发言如此也。
夫欲化未化之时,似犹用聪明智力,又似用聪明智力不得真当,得之于意表,不可言语形容也。
若圣人从心不踰矩,则聪明智力具存而无所用之,故所过者化,所存者神,与天地参矣。
沈氏谓「去聪明智力而有所得」之论为妙,窃谓聪明智力在学者不当去,在圣人不去。
去之,则必入于空,沦于静,又乌能有得而可以开物成务乎哉?
颜子喟然而叹,直与上文不相蒙。
子曰:「衣敝缊袍,与衣狐貉者立,而不耻者,其由也与。
『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」』?
子路终身诵之。
子曰:「是道也,何足以臧」?
黄氏曰:子路之勇,以气为主,能捍贫贱而轻富贵者也。
不以贫贱为不若人,故衣敝缊袍,无忿疾之心,所谓「不忮」也。
不以富贵为愈乎己,故与衣狐貉者无歆羡之心,所谓「不求」也。
「不忮不求」,亦人之所难,而子路既躬行之矣,犹终身诵之,故曰「何足以臧」,所以进之也。
评曰:不知夫子进之,欲其何所进?
向上义理如何?
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。
评曰:黄氏尝读「厌」作平声,可见圣人之中节,一切世务不能移也。
乡人傩,朝服而立于阼阶。
黄氏曰:《礼》:「乡人禓,子朝服而立于阼阶,存室神也」。
傩,即道也。
沈氏曰:龟山谓「诚意于除厉」,此论自佳。
先儒谓「存室神」,恐非也。
评曰:傩起于乡,非先王之制礼也。
其说以驱逐厉鬼为事。
龟山之说虽好,而先儒之说亦自有理也。
颜渊问仁。
子曰:「克己复礼为仁。
一日克己复礼,天下归仁焉。
为仁由己,而由人乎哉」?
黄氏曰:颜回问为邦,夫子尝以四代之礼乐告之。
而此曰「克己复礼,天下归仁」,盖其德行纯备,心不违仁,可以为人上矣,故以是道明之也。
《记》曰:「一家仁,一国兴仁;
一家让,一国兴让;
一人贪戾,一国作乱。
其机如此」。
则天下归仁系乎一人之克己复礼,不可不慎其机也。
夫仁,人心也。
心之不仁,私欲害之也。
私欲茍萌,则视听言动举越于礼,而施为之间,流风浸远,天下必受其弊,况能使之归仁乎?
惟自反而充于礼,不役耳目,乱之不作,好恶扰之,正心诚意于上,而天下安于无事,风俗自是归于淳厚矣。
所谓「天下归仁」也。
必曰「一日」者,以见克己诚非自外至,其用力甚寡,其成效甚远,而功利之及于天下者甚博也。
评曰:黄氏所言仁之功也,须要见颜子居陋巷,一日克己复礼,天下归仁处,方是真有所见。
「仁,人之心也;
心之不仁,私欲害之也」,窃谓人有不仁,心无不仁,此要约处不可毫釐差。
子路曰:「卫君待子而为政,子将奚先」?
子曰:「必也,正名乎」!
黄氏曰:蒯聩得罪于南子,故出奔。
灵公之死也,卫人欲立公子辞焉,乃立辄,以灵公之命也。
苏内翰谓:「灵公黜其子而子其孙,出公不父其父而祢其祖,人道绝矣」。
夫以父子之间,至于争国,逆天理,乱人伦,名之不正,孰大于此?
以《春秋》考之,蒯聩出奔与赵鞅纳之,皆称卫世子,以示其得世于卫也。
使夫子果为政于卫,其将周旋父子之间,使辄辞位而纳蒯聩,则辄无拒父之名,蒯聩世子之位,灵公亦无黜子之过。
此正名之大者,为政所先务也。
评曰:蒯聩无父,出奔,失世子者,罪其轻佻谋非常,至于出奔,失世子之道也。
赵鞅纳之而称世子者,罪大臣辅辄而拒父也。
蒯聩无父,辄亦无父,天下岂有无父之人尚可以事宗庙社稷为人上者哉?
孔子为政于卫,则必具灵公父子祖孙本末,上告于天王,下告于方伯,乞立公子,然后人伦明,天理顺,无父之人不得立,名正而国家定矣。
子夏为父宰,问政。
子曰:「无欲速,无见小利。
欲速,则不达;
见小利,则大事不成」。
黄氏曰:为宰之政,则所治者小也。
夫子告以久远之图者,以子夏之学失之不及,特将扩而大之也。
评曰:政者,正也。
正无大小,圣人之言可以为天下万世之法,非特救子夏一人之失也。
两汉以来,为政者恐多未免欲速见小之病也。
言必信,行必果,硁硁然小人哉!
黄氏曰:不知义之所在,小廉曲谨之士耳。
其见者小,故谓之小人。
评曰:向宣卿常说有读「小」为「之」者,似亦意味好。
子贡问曰:「乡人皆好之,何如」?
子曰:「未可也」。
「乡人皆恶之,何如」?
子曰:「未可也;
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,其不善者恶之」。
黄氏曰:同乎流俗,乡人或好之;
有拔俗之行,乡人或恶之,好恶未必当。
唯善者好之,不善者恶之,则为君子也审矣。
沈氏曰:好恶而唯乡人是从,未必当也。
要当公吾心而察焉,其善恶者自有见焉,可也。
孟子言:「国人皆曰贤,然后察之,见贤焉,然后用之」。
得此也。
评曰:察人之贤否,以乡人好恶为主;
察乡人之好恶,以善为主,则人之贤否得其实矣。
黄氏之说,自已明白,不必引孟子之说也。
有人非不公其心,而见善不明,或入于邪曲,故察乡人之好恶,必以善为主,弗可改也已,而善未易明也。
宪问耻。
子曰:「邦有道,谷;
邦无道,谷,耻也」。
「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焉,可以为仁矣」?
子曰:「可以为难矣,仁则吾不知也」。
评曰:原宪说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,便以为仁,是未识仁也。
孔子提醒之曰:要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,可以为难矣。
使原宪自此能克去克、伐、怨、欲,如人饮水,冷煖当自知之,孔子不得而与之也,故曰「仁则吾不知也」。
此圣人著力为原宪处,可得之于意表,不可以言语求也。
若黄氏之言制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,未若泊然无心,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萌于中,亦无有制之者,然后为仁。
此说大体既非,所以言仁且泊然无心之语,大有病也。
子曰:「君子义以为质,礼以行之,孙以出之,信以成之。
君子哉」!
黄氏曰:刚义得于天资,有其质矣,所乏者,威仪、文辞也。
行之以礼,则行正而不过,威仪可观矣。
出之以孙,则言顺而不暴,文辞均也。
三者备而后信有诸己,所以成始而成终也。
是为令德之君子。
沈氏曰:此非为学者言,为立政事言也。
以义度宜,事之始也,行之则有节文焉,又出之以孙,民听不骇戾,守之以信,又久有所成也。
若夫为学者,则敬以直内,乃其本也。
评曰:圣人之言无所不通,使在上之人行己如是,则政立矣;
使在下之人行己如是,则身修矣。
敬以直内,固学者之本;
为政者敬以直内,可顷刻忘哉!
若谓欲不失此四事,非敬以直内不能,则可。
子曰:「当仁,不让于师」。
黄氏曰:人之于师,所当让也。
至于仁,则为之唯恐不及,若出人于患难,拯人于饥溺,皆所急务者,何暇让乎?
沈氏曰:此言为仁之急如此,值当为之时,师亦不让,非真不让也。
评曰:人之于仁,犹饥食渴饮,不可让不饥者使食,不渴者使饮也。
当饥则食,当渴则饮,非不让也,非谓「为仁之急」,亦非谓「为之唯恐不及」而不暇让也。
师所以发吾仁也,言当仁虽师不让,所以明仁之义也。
孔子曰:「生而知之者上也,学而知之者次也;
困而学之,又其次也;
困而不学,民斯为下矣」。
黄氏曰:生知出于天资,如由仁义行是也,故为上。
学而知,则思而后得,如行仁义是也,故次之。
沈氏曰:行仁义,非学也,仁义在我而已;
而曰行之,是人与道二也。
执柯以伐柯,疑于同矣,而犹以为远者,二物故也。
道也者,不可须臾离也;
可离,非道也。
故知行仁义,非学也。
「生而知之」,诚也;
「学而知之」,诚之也。
评曰:圣人与道一体,故不用学。
学者,学道者也。
若体与道一,则更何用学。
惟未能与道为一,故须学也。
学道,便是行仁义也。
至于德盛仁熟,则由仁义行,不用行仁义矣。
「道也者,不可须臾离也;
可离,非道也」,指大体而言也。
欲求全体,故须戒慎恐惧,莫使有亏欠也。
戒慎恐惧,便是行也。
至于纯熟,自不用戒慎恐惧,然后谓之由仁义行矣。
诚之,便是行仁义也。
若曰「行仁义,非学之至」,则可矣。
周公鲁公曰:「君子不施其亲,不使大臣怨乎不以。
故旧无大故,则不弃也,无求备于一人」!
黄氏曰:朋友,先施之可也;
父党,无容,笃于恩而已,无所施也。
沈氏曰:「君子不施其亲」,不私于亲也。
评曰:李丞相纲云:「君子亲亲,不施者,不加刑杀也」。
汉成帝欲恐诸舅,曰:「今将一施之」。
必是鲁公天性严冷寡恩,故周公戒以四事,事皆相类。
子夏曰:「博学而笃志,切问而近思,仁在其中矣」。
黄氏曰:仁,人心也。
虽以学问求之,必以心得之。
评曰:仁,人心也。
言「以心得之」,不支离否?
子游曰:「子夏之门人小子,当洒扫应对进退,则可矣,抑末也。
本之则无,如之何」?
子夏闻之,曰:「噫!
言游过矣!
君子之道,孰先传焉?
孰后倦焉?
譬诸草木,区以别矣。
君子之道,焉可诬也?
有始有卒者,其惟圣人乎」!
黄氏曰:道不离动静语默之间,所谓洒扫应对进退,无非道也。
下学而上达,非于下学之外复有上达也。
故君子之道初无二致,孰以为先而不传,孰以为后而或倦?
譬诸草木,其始生也,及其长也,区以别之,虽若不同,而所以为曲直之性则一而已。
子夏之门人所谓小子者,知克勤小物于正心诚意之时,其进于成人之德无疑矣。
茍不达此而概以为末务,是厚诬也。
子夏推明君子之道,以正言游之失,以为道之在人,其致无本末,其施无先后,而小子之学率由始,以成其终,其序不可越也。
若以为必求其本而不循始终之序,则虽圣人,亦不能凌节而施矣。
沈氏曰:理一而已,本末先后贯焉,如草木一区之内,种子根茎华实具在其中,人未之见也。
下学上达,亦在识之而已。
评曰:草木生于粟粒之萌,及其长大,根茎华实虽凌云蔽日、据山蟠地,从初具乎一萌之内,而未尝自外增益之也,故区以别矣。
君子下学而上达,其道正如此。
沈氏曰「亦在识之而已」,此至言也。
愚以谓正当心了,不以言语到也。
黄氏曰「下学而上达,非于下学之外复有上达也」,其言妙矣。
而曰「克勤小物于正心诚意之时」,则愚所不解也。
夫正心诚意,自先自后,彻本彻末,岂可以时节言哉?
又曰「道之在人,其致无本末,其施无先后」,亦愚之所未解也。
夫道有本末,有先后,人之行不失本末先后,则当于道矣。
子游不识本末先后,故子夏正之。
出纳之吝,谓之有司。
黄氏曰:前言「惠而不费」,其所谓吝,则惠不足以及人也。
《易》以屯其膏为小贞吉,则出纳之吝特有司之事,非为上之道也。
评曰:不知如何理会「屯其膏」、「小贞吉」,疑与此义若不相似然。
郑亿年提举醴泉观侍读 南宋 · 张扩
 出处:全宋文卷三一九六、《东窗集》卷一三
敕:朕万机之暇,间御迩英,旁招鸿博之儒,以辅缉熙之学。
维时俊乂,式副详延。
具官某早登巍科,称重多士。
元成经旨,独承乃父之渊源;
崔琳家声,深识本朝之典故。
屡膺推择,寖历清华。
进长书林,曾冠英游之列;
联华禁路,莫高秘殿之班。
嘉乃践扬,弥休誉处。
朕方留神载籍,群萃耆英,乐闻祖宗垂裕之言,如陈尧舜行之道
是用逸之珍馆,俾侍前旒,庶几从容,少资启沃。
尔其务展底蕴,益尊所闻,时于劝读之馀,不废告猷之益。
乞罢苏轼以田募役之议奏元祐二年三月十八日 宋 · 王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一八四五、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三九七
伏见苏轼建议免役宽剩钱斛三千馀万贯石,向缘军兴,借支几半,乞出内帑金帛,复全三千万贯石,于河北、河东陕西三路买田募役。
详定役法所已下三路相度。
臣窃以为非计也。
夫尺地莫非王土也,一民莫非王民也,自天地既分,君臣既立,民为君役亦已久矣。
短长之命君所制也,天地之宜君所相也,故食其租、役其力而不为虐也。
虽使陷水火而不敢辞,冒白刃而不敢怨者,分定故也。
今买田募役之议,远不法二帝三王常行之道,近不用一祖五宗已成之法,而必欲如富家大姓幸其邻里之破产卖田,则啖以厚利而兼并之,然后可以食其租而役其人,亦已陋矣。
夫田连阡陌,役属佃户,匹夫用此以雄于一乡可也。
以谓此真可以为有天下者力役之良法,则岂不惑哉?
陕西缘边与羌戎之地犬牙相错也,故朝廷出捐其地,以募弓箭手而免其租税。
所谓弓箭手者,身先常役也。
彼得其地,以力耕而无租税之忧,我得其人,以捍寇而省养兵之费,世以为便,不亦宜乎?
以至镇戎德顺皆在极塞,所募役人,虽有常职,而人肯应募者,亦以田无租税而已。
自馀惟洮河数州未得租税之民,与德顺镇戎事体均等,既无五等税户可以差役,则势不得已,恐须给田召募。
盖常赋既不及之,则役人固其愿也,然亦岂须效富家大姓出金币以买田而后可为耶?
今若创买民田,行其法于内地而免其常赋,则是县官先有买田之费,又岁岁以其租税而雇役也,与给钱雇人,果何异哉?
所谓异者,前日雇人钱出于民,今日雇人税出于官而已,税既太亏,岂不为经费之害?
若不免其常赋,则一二顷之田,岁得几何,而既夺其力,又责其税,使终身不得休息而更为子孙之累,岂不酷哉?
夫无知之民,初虽以得田为悦,及其劳于役使,困于饥馑,则以逃亡自免而已,岂常久之计耶?
今差役之法,万户之邑岁役不过数百人也,择数百人于万户中,非物力优厚者不预也。
又有时而更休焉,然论者犹恐其不能胜役,故生以田募役之议也。
彼应役之民得田于官,虽为一时之幸,若论其实,则受田于官与受田于父祖者,有以异乎?
地利之所生,均有限也,岂不受田于父祖者,则田虽甚多,又有更休,而犹虑其不能胜役;
受田于官者,则田虽至少,又无更休,而反可以应役无穷耶?
此不待深思而可知者也。
之议曰:「熙宁中书行给田募役法,闻之道路,出自先帝圣意,而左右大臣意在遽成,且利宽剩钱以为他用,故更相駮难,遂不果行。
孝者善继人之志、善述人之事。
王周公所以见称于万世也」。
臣亦以为不然,谓其法出于先帝之圣意,非臣之所能知也;
谓其法废于大臣之私意,亦非臣之所能知也。
然有可以知者,初行之,则先帝必以其法为是,而终罢之,则先帝必以其法为非矣。
今但欲奉承先帝行其法之意,而不能奉承先帝罢其法之意,又岂非惑耶?
夫孝者善继人之志、善述人之事,固武王、周公之所务,然圣人之志,惟圣人为能知之,其知之无难者,事而已。
所谓事者,亦随时而损益焉,乃所谓善述也。
是故文王丰邑,非不为长久之计也,至武王则不居而作镐京
文王治岐,关市讥而不征,泽梁无禁,非不为长久之法也,至周公成王而治,则关市有征而泽梁有禁。
周公武王之事,岂尽同于文王哉?
然后世以武王周公为达孝者,以其事在于适时之宜而损益更张,不害其为善继、善述也。
使买田、募役之法先帝终行之,而不宜于今,犹当更改,况先帝察其为非而罢之者耶?
且民不可以屡动,前日朝廷以免役之法不能无弊,暨变而为差役。
夫差役者祖宗之旧法,有成书也,行之宜甚易矣,然犹众议纷纭,民情疑惑者经年而后定也。
今又欲无故改作,以骇郡县,以惑三路之民,非安靖之也。
臣欲乞圣慈详酌,指挥下有司,罢以田募役之议,以安民情。
宋国怀州河内县利仁乡担掌村重修尧圣庙 北宋 · 李勃
 出处:全宋文卷二七七三、《八琼室金石补正》卷一○七、道光《河内县志》卷二○
窃夫圣德神于当时,仁道泽乎后世,恩沾民庶,利益邦家,名闻而四海无穷,迹存而万代莫废,不惟道而皇、德而帝,仁智圣义贤皆可以建庙兴祠,民祈省赛而已。
凡我帝尧,遗兹迹者,德而帝之然也。
覃怀《图经》云:郡城乾隅三十馀里,古有圣庙境,乃国家省赛之祠,及庶民乡祈之庙也。
且夫昔在帝尧,稽古钦明,亲睦九族,翊善俊德,协雍万邦,仁如天而望如云,智如神而就如日。
仲尼删《书》定《礼》,首唐序虞,为百王立法之师,作万世常行之道
昔庙于斯,虽群经不载,诸子无文,况询诸耆艾,传乎古老?
昔帝因巡狩帅师至此,《隋志》云「三皇述职,五帝巡狩」者是也。
困息思浆,求无获济,忽睹斯境,犹掌润泽,帝乃圣意阴符,龙指按担,寻感醴泉,应手源涌无涯,滔滔而莫测浅深,混混而不舍昼夜。
夏则冷而太清,冬则温而益暖。
鱼游而跃同灵沼,钓乐而坐状磻溪。
止渴疗饥,聚朝散暮。
迄今竹木森耸,蒲蕃滋,水渌萍薸,池香菡萏
解亢希灌溉之济,后稷田丰
去垢赖浣濯之能,蔡伦𫷏富。
浩流十五馀里,济民百万馀家。
故因而村名担掌,乡号利仁,莫不圣德之殊,仁道之大哉!
寻有贤明好事者,选方择地,建庙兴祠,放勋而御驾飞龙,帝尧当殿,重华而台阶辅相,虞舜奉承。
所以古往今来,民祈而匪阙。
前朝后代,省赛以罔亏。
乡忧水旱,信祈者济物无涯。
人病灾危,诚祷者救民可验。
领财纳马,显灵祐于碧潭;
飨酒歆香,受恩福于紫殿。
而后岁时代谢,寒暑往来,直得神像倾隳,殿基墤坏。
今有清河公张允济者,祖世山阳,家住庙侧,识兆几先,行修人表。
忽因暇日,游息是祠,喟然叹曰:「噫哉!
圣生而富有四海,没而灵庇一方。
仁厚民财,则前储水利;
义供民用,则后育山林」。
又西厢下睹琬琰之书,盖古殿并暖帐,寔祖父张重宁之修。
念乃祖乃父之虔,切恳堂恳构之志,然而自谓曰:「不继祖宗,是不仁也,不修故旧,是不智也」。
是以深启洪愿,创造头题,□发善言,众皆响应。
家家有罄财之恳,人人有尽力之诚。
寻乃命匠邀工,选材埏埴,经营作矣,不日成之。
庙殿既毕,廊屋皆完,耸叠阶墀,巍安兽吻。
徘徊殿宇,乃雁翼以宏空;
塑绘圣仪,真仙姿而降世。
颙若垂裳而治,俨然传圣之尊。
然则竭众之力,人不以为劳;
乏众之财,人不以为困。
盖泽宽恩久,润民济物之感也。
今者功毕告成,宜形文记,故以远命良工,精选奇石,颇曾崇祖之德,非敢诉己之劳,因而告谕里人及我子孙百嗣,必有贤明好事者,绍我祖宗,绪我功力,经久勿令隳废者,必获圣祐
所以砺石刊文,依功序事,欲赞无为之德,须形不朽之铭。
况勃等虽未识管见,寡学陋闻,勉伸应命之辞,聊成斐然之序。
庶几髦彦规琢,幸焉。
赞曰:
昔在帝尧,文思昭昭。
神化治国,仁德临朝。
身继天命,位禅舜韶。
巡狩掌息,担地泉潮。
济民泽普利国功饶
温冬清夏,散暮聚朝。
𫷏赠濯,田助浇。
林林竹木,森耸枝条。
年年蒲,蕃庶根苗。
池香菡萏,沼绿萍薸。
建庙岂忝,立记宁憿。
门临紫陌,殿插青霄。
像塑真绘,棁藻墙彫。
圣位帝,台陛僚。
祷而请福,误而降祅。
乡依肃肃,州镇夭夭。
清河公子,特作英□。
修古迹,再绍宗繇。
建兹碣志,告谕相招。
里人我嗣,必有贤超。
续世完葺,勿令隳凋。
记久明远,万古谣谣。
时绍圣二年岁次乙亥十二月癸亥朔初二日甲子辰建。
都维那张允济副维那王秘。
镌字高昌
训闻人氏诸子字序 南宋 · 李正民
 出处:全宋文卷三五四一、《大隐集》卷六
嘉禾闻人茂德于余为外兄弟,比过其家,命子侄出拜,凡七人。
有巾而屋者,有髧而髦者,有祝而童者,拜揖甚恭。
余以是窃喜闻人氏之多良子侄也。
既而持正谓予曰:「曩者盗发青溪之岁,予子与兄之子实生,奉先君之训曰:寇难遽作如此,吾孙他日别为二名」。
请予字之。
余取其义训相近者,书之下方,又为说以告之曰:尧舜三代之民,大抵皆忠厚,故比屋有可封之俗,以其教化明而习俗美也。
《传》曰:「尧舜率天下以仁,而民从之」。
《诗》曰:「周家忠厚,仁及草木」。
盖忠恕也,忠厚也,其本皆出于仁,未有仁而不忠厚,忠厚而不仁者也。
孔子曰:「臣事君以忠」。
盖能厚于其君也。
又曰:「与人忠」。
盖能厚于其友也。
是忠者必厚,厚者必忠也。
故尧民之字曰「子仁」,舜民之字曰「子厚」,其义一尔。
《诗》曰:「天生蒸民,有物有则。
民之秉彝,好是懿德」。
《书》曰:「于棐民彝」。
是天下常行之道,处君臣父子之间者也。
故彝民字曰「子常」。
《诗》曰:「言笑晏晏」。
谓和柔也。
《书》之古文曰:「钦明文思」。
晏晏,谓宽裕也。
扬雄称斯民之盛曰晏也粲也,则二义亦兼之矣。
故晏民之字曰「子和」。
余谓诸童子耳目恂达,志气方锐,傥能思其义而力行之,则忠厚者盖为仁人长者,斯不流于浮薄矣;
秉彝者盖为躬行君子,斯不失其常心矣;
治人者必跻世于仁寿,则斯民不失其望矣。
是皆古之人立身行己之大者,亦在夫勉之而已。
然公家于嘉禾为盛族,百馀年间,簪绅相继,而未大显于时,宜其诜诜之庆,方兴而未艾也。
继此而有命名者,愿以见告,方泚笔以俟焉。
宋䪫钟说 北宋 · 黄伯思
 出处:全宋文卷三三六二、《东观馀论》卷上
右宋䪫钟六,其铭款曰「宋公成之䪫钟」。
崇宁三年甲申岁,得于南都之崇福院,寻贡之内府
考其文则宋钟,原其出则宋地。
圣诏有曰「得英䪫之器于受命之邦」,即此钟也。
是时帝作《大晟》,即取以为钟法。
谨案《乐纬叶图證》曰「帝颛乐曰六茎」,宋均注曰:「能为五行之道立根茎也」。
䪫即古文茎,繇帝颛而后历帝喾、唐、虞、夏、商,以及于周,六茎之制,其传可谓远矣。
然周备六代之乐,云门、咸池、韶、夏、濩、武皆存,特五英、六䪫无之,惟宋,商之后,故宋公犹得其传。
成者,平公名也。
宋自微子启二十六世而至平公,其名始见于鲁昭公之十年,《春秋》书曰「宋公成」,与此钟铭合。
而其立也以周简王之十年乙酉岁,距皇朝崇宁三年甲申,凡一千六百八十年,而䪫之器出于受命之邦,适丁圣上骏惠先烈、登崇耆英、制作之盛际也。
大晟》既成,神人以和,治音洋洋,际天蟠地,岂特为五行之道立根茎哉?
且茎钟虽铸自宋公,而实帝颛之乐。
今也地不爱其宝,为时而出,盖以昭圣上盛德茂功,比隆五帝,商以还,弗足俪也。
又古钟之得于今者惟周为众,其制类多上设衡甬,旁傅旋虫,或内实而侧垂之,或仰通而中贯之,率皆振掉弗安。
惟䪫钟也双螭蹲踞,以为平钮,《大晟》之钟,实取则焉。
故其垂之也正,其鼓之也和,而无振掉弗安之患。
此其制作所以过于三代也,非五帝之乐,何以及此?
杂说 南宋 · 陆九渊
 出处:全宋文卷六一四六、《象山集》卷二二
皇极之建,彝伦之叙,反是则非,终古不易。
是极是彝,根乎人心,而塞乎天地。
居其室,出其言善,则千里之外应之;
出其言不善,则千里之外违之。
是非之致,其可诬哉!
虽然,苗民之弗用灵,当尧之时则然矣。
逮舜受终,而未有格心,乃窜之于三危。
又数十载,而禹始受命,爰有徂征之师。
夫以尧、舜之圣,相继而临天下,可谓盛矣。
《箫韶》九成,凤凰来仪,而蠢兹有苗,侮慢自若。
不要诸舞干七旬之后,而论于其不恭自贤之日,则违应之理,殆无證于此矣。
周自后稷积仁修德,其来远矣,武王太王、王季、文王之绪以有天下,而商之顽民,乃至三世而弗化。
天之所以与人者,岂独缺于是乎?
苗顽之于唐、虞,商顽之于成周,可诿曰寡。
乡原,夫子所恶也,而人皆悦之。
杨、墨,孟子所辟也,而言者归之。
夫子受徒久矣,而颜渊独为好学。
其后无疑于夫子之道者,仅有曾子
夫子没,而子夏、子游、子张乃欲强之以事有若。
自夫子不能喻之于其徒,曾子不能喻之于其友,则道之所存亦孤矣。
呜乎!
是非之决,于其明,不于其暗,众寡非所决也。
苗民之未格,商民之未化,乡原之未知其非,杨、墨之未归于儒,子夏、子游、子张之徒,未能克己而复礼,彼其私说诐论可胜听哉?
揆之至理,则是所谓不善者也,是所谓不明者也,是其所以为非者也。
苗民之格,商民之化,乡原而知其非,杨、墨而归于儒,子夏、子游、子张之徒,一日克己而复礼,则是非之辨判然明矣。
是理之在天下无间然也,然非先知先觉为之开导,则人固未免于暗。
故惟至明而后可以言理,学未至于明而臆决天下之是非,多见其不知量也。
纯乎其善,纯乎其不善,夫人而能知之也。
人非至圣至愚,时非至泰至否,固有所不纯。
有所不纯,则其大小、本末、轻重、多寡、表里、隐显、始卒、久近、剧易、幸不幸之变,非至明谁能辨之?
有善于此,至大至重,宜在所师,宜在所尊,而以其有不善焉,而其善不遂,其事不济,举世莫辨,而反以为非,反以为惩,岂不甚可叹哉?
念虑之正不正,在顷刻之间。
念虑之不正者,顷刻而知之,即可以正。
念虑之正者,顷刻而失之,即是不正。
此事皆在其心。
《书》曰:「惟圣罔念作狂,惟狂克念作圣」。
然心念之过,有可以形迹指者,有不可以形迹指者。
今人有慢侮人之心,则有慢侮之容,慢侮之色,慢侮之言,此可以形迹指者也。
又有慢侮人之心,而伪为恭敬,容色言语反若庄重,此则不可以形迹指者也。
深情厚貌,色厉而内荏者是也。
可以形迹指者,其浅者也。
不可以形迹指者,其深者也。
必以形迹观人,则不足以知人。
必以形迹绳人,则不足以救人。
非惟念虑之不正者,有著于形迹,有不著于形迹,虽念虑之正者,亦有著有不著;
亦有事理之变而不可以形迹观者;
亦有善不善杂出者。
比干之忠则可见,如箕子佯狂,微子适周,不可谓之不忠。
曾子孝则可见,如舜不告而娶,不可谓之不孝。
此是事理之变,而不可以形迹观者。
匡章之得罪于其父,乃在于责善,此是善不善杂出者。
通国皆称不孝,则便见匡章不得。
孟子乃见得他善不善处分明,故与之游,又从而礼貌之。
常人不能知此等处,又未足论。
世固有两贤相值而不相知者,亦是此处,如老泉之于王临川东坡之于伊川先生是也。
尧、舜、文王、孔子四圣人,圣之盛者也。
二典之形容尧、舜,《诗》、《书》之形容文王,《论语》、《中庸》之形容孔子,辞各不同。
诚使圣人者并时而生,同堂而学,同朝而用,其气禀德性,所造所养,亦岂能尽同?
至其同者,则禹、益、汤、武亦同也。
夫子之门,惟颜、曾得其传。
以颜子之贤,夫子犹曰「未见其止」,孟子曰「具体而微」。
曾子则又不敢望颜子。
然颜、曾之道固与圣人同也。
非特颜、曾与圣人同,虽其他门弟子亦固有与圣人同者。
不独当时之门弟子,虽后世之贤,固有与圣人同者。
非独士大夫之明有与圣人同者,虽田亩之人,良心之不泯,发见于事亲从兄、应事接物之际,亦固有与圣人同者。
指其同者而言之,则不容强异。
然道之广大悉备,悠久不息,而人之得于道者,有多寡久暂之殊,而长短之代胜,得失之互居,此小大广狭、浅深、高卑、优劣之所从分,而流辈等级之所由辨也。
《书》疏云: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。
天体圆如弹丸,北高南下。
北极出地上三十六度,南极入地下三十六度,南极去北极直径一百八十二度强。
天体隆曲,正当天之中央,南北二极中等之处,谓之赤道,去南北极各九十一度。
春分日行赤道,从此渐北。
夏至行赤道之北二十四度,去北极六十七度,去南极一百一十五度。
夏至以后,日渐南至。
秋分还行赤道,与春分同。
冬至行赤道之南二十四度,去南极六十七度,去北极一百一十五度。
其日之行处,谓之黄道。
又有月行之道,与日相近,交路而过,半在日道之里,半在日道之表。
其当交则两道相合,去极远处两道相去六度
此其日月行道之大略也。
黄道者,日所行也。
冬至在斗,出赤道南二十四度。
夏至在井,出赤道北二十四度。
秋分交于角,春分交于奎。
月有九道,其出入黄道不过六度,当交则合,故曰交蚀。
交蚀者,月道与黄道交也。
苟无所蔽,必无所穷。
苟有所蔽,必有所穷。
学必无所蔽而后可。
学不亲师友,则《太玄》可使胜《易》。
主于道则欲消,而艺亦可进。
主于艺则欲炽而道亡,艺亦不进。
以道制欲,则乐而不厌。
以欲忘道,则惑而不乐。
有有志,有无志,有同志,有有志。
观鸡与彘,可以辨志,絷猿槛虎,可以论志。
谨微不务小,志大坚强有力,沉重善思。
四方上下曰宇,往古来今曰宙。
宇宙便是吾心,吾心即是宇宙。
千万世之前,有圣人出焉,同此心同此理也;
千万世之后,有圣人出焉,同此心同此理也;
东南西有圣人出焉,同此心同此理也。
近世尚同之说甚非。
理之所在,安得不同?
古之圣贤,道同志合,咸有一德,乃可共事。
然所不同者,以理之所在,有不能尽见。
虽夫子之圣,而曰「回非助我」,「启予者商」,又曰「我学不厌」,舜曰「予违汝弼」,其称尧曰「舍己从人,惟帝时克」。
故不惟都俞,而有吁咈。
诚君子也,不能,不害为君子;
诚小人也,虽能,不失为小人。
宇宙内事,是己分内事;
己分内事,是宇宙内事。
人心至灵,此理至明,人皆有是心,心皆具是理。
圣人固言仁矣,天下之言仁者,每不类圣人之言仁。
圣人固言义矣,天下之言义者,每不类圣人之言义。
圣人之言,知道之言也;
天下之言,不知道之言也。
知道之言,无所陷溺;
不知道之言,斯陷溺矣。
右贤而左能,德成而上,艺成而下。
道行道明,则耻尚得所;
不行不明,则耻尚失所。
耻得所者,本心也;
耻失所者,非本心也。
圣贤所贵乎耻者,得所耻者也。
耻存则心存,耻忘则心忘干宝《晋记》有耻尚失所之说。)
求处情,求处厚,求下贤,欲行浮于名,耻名浮于行先生因读表记书此语。)
正纯杂系念虑,清浊强弱系血气。
朱、均、管、蔡,志不变也,非质不可变也。
苗格、崇降,圣人有以变其志也。
后世知有事而不知有政,知责详于法而不知责详于人。
学者规模多系其闻见。
孩提之童,未有传习,岂能有是规模?
是故所习不可不谨。
处乎其中而能自拔者,非豪杰不能。
劫于事势而为之趋向者,多不得其正,亦理之常也。
道譬则水,人之于道,譬则蹄涔、污沱、百川、江海也。
海至大矣,而四海之广狭深浅,不必齐也。
至其为水,则蹄涔亦水也。
常人所欲在富,君子所贵在德。
士庶人有德,能保其身;
卿大夫有德,能保其家;
诸侯有德,能保其国;
天子有德,能保其天下。
无德而富,徒增其过恶,重后日之祸患。
今日虽富,岂能长保?
又况天生民而立之君,使司牧之,故君者所以为民也。
《书》曰:「德惟善政,政在养民」。
行仁政者所以养民。
君不行仁政,而反为之聚歛以富之,是助君虐民也,宜为君子之所弃绝。
战国之时,皆矜富国强兵以相侵伐,争城以战,杀人盈城,争地以战,杀人盈野。
孟子推明孔子之言,以为率土地而食人肉,罪不容于死。
推论既明,又断之曰:「人臣善战者服上刑,连诸侯者次之,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」。
孟子在当时所陈者皆尧、舜之道,勉其君修德行仁,劝之以閒暇之时明其政刑,自谓以齐王犹反手耳。
使孟子得用,必能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其朝,耕者皆欲耕于其野,商贾皆欲藏于其市,行旅皆欲出于其涂,天下之民尽归之,则无敌于天下矣。
此理甚明,效可必至。
当时之君,徇俗自安,不能听用其说,乃反谓之迂阔,可谓不明之甚也。